禾點點10月15日訊(禾點點記者 王燕)
于熙熙攘攘人群中遵循一顆甯靜的匠心,無論如何,都會努力做好,把技藝傳承下去。——劉益龍
學門手藝 自由去鍛造
穿過南湖區三水灣菜場,右轉走到底,便是劉益龍的小鋪子。十幾平方的小屋内,被各種大小器件、木櫃桌台裝得滿滿當當。
右邊靠牆擺着一個大件置物架,上面一把把造型各異、雕工精細的銀壺整齊羅列着。
幾乎每天,劉益龍的鋪子裡都會傳出叮叮當當的捶打聲,單調卻清脆。錘子如雨點般落下,銀錠從銀片變成碟形,一個壺胚的雛形躍然手上。
劉益龍是國内會“口耳一片造”工藝的匠人中的一位。隻用一塊銀片,經過數十萬次的手工敲打,壺嘴與壺身連為一體。這種技法,不僅考驗匠人的精巧技術,同樣也需要豐富的經驗。
“不是讀書那塊料,隻得出去學一門手藝謀生。”那年,劉益龍十六歲,收拾好行囊,決定離開老家去雲南。
“鄉下沒東西可學,我爸叫我學木匠,但是我不喜歡。多半是性格使然吧,木匠這一類工,都是要到人家家裡去幹活的,我到人家家裡吃飯不習慣。我就想學個自己能單幹的,所以去雲南找了個師傅學些金銀首飾加工。”起先,劉益龍跟着師傅隻學些基礎的首飾加工。“那個時候感覺自己在手工藝方面多少有點天賦,大概隻經過兩年的學習,就已基本掌握了簡單器型的制作。”在家家制銀器的雲南,劉益龍偶然接觸到了手打銀壺。
“一開始是自己慢慢學習打制銀杯、銀碗,後來跟着同行的人交流學習,便開始打制銀壺。”回憶在雲南的那些年,劉益龍天天跟銀子、跟各種工具打交道,聽着叮、叮、叮的聲音入睡,又在這個聲音中醒來。
學習的過程并不輕松,受傷、水泡、起繭子都是家常便飯。但看着一片片銀料蛻變成一件件工藝品,那種喜悅是無與倫比的。
“一塊銀片至少要敲五六萬次,才能達到一毫米左右,就可以開始做壺了。”劉益龍說,自己除了吃飯睡覺上廁所,其它時間基本上都在重複着敲打動作,反複敲打後,銀棒慢慢變成一張薄薄的銀皮,然後才能敲出一把茶壺的形狀。
“比如說這把外面是銅的,裡面是銀的,是兩層的,壺嘴也是兩層,都是一起拉出來的,這種時間就比較長了,做做差不多要一個多月了。”
傳統壺器采用的都是焊接工藝,想要做到“一張打”,哪有那麼簡單,一不小心錘下去,就完全成了廢品。為了将錘打的分寸拿捏得恰到好處,劉益龍自己設計、打造了幾十把專屬的制作工具。
“目前的銀價大概4塊錢一克,小壺,耗銀大概500克,中等大小的壺耗銀約700克,大壺就多一點,要1000克,1000克銀子就要4000塊,加上人工費,一把銀壺的價格,普通老百姓是下不了手的。隻有一些有錢人,或者對這個手工藝特别喜歡的人,才下得了這個手。”日光燈下碎銀閃爍,不禁令觀者醉眼迷離,心神渙散。劉益龍捉刀代筆,精工細作,聚精會神,錘聲叮當、節奏铿锵。
屋外大雨傾盆,屋内正是“茶到濃時無倦意,酒逢微醉有神思”,胸有成竹在,落刀如有神。
“其實元代的時候,嘉興的金銀器加工技藝就比較成熟了,還出了一個金銀器制作名家朱碧山。目前,故宮博物院還保存着一個朱碧山做的銀酒杯,嘉興博物館門口這個大型雕塑,也是根據朱碧山做的銀酒杯創作的。”嘉興市非物質文化遺産保護中心相關負責人介紹,我們為什麼要用銀器,也是因為銀的潔淨,就是它不會給我們食用的過程帶來污染,它自身有清潔的功能。
不過,劉益龍自己也沒想到,這門用來養家糊口的“一張打”制壺技藝,在2019年1月,被列為嘉興市非物質文化遺産代表性項目;他也成為了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産項目(畲族銀器鍛制技藝)代表性傳承人。
一張打成 不打不成器
那麼,到底如何才算是“一張打”技藝?
劉益龍說,“一張打”技藝,即銀壺壺身,包括壺底、壺嘴,都由一個銀片打造,又稱“銀整張”。
以前,在匠人掌握“一張打”技藝前,銀壺都是壺身、壺嘴分開打,或者壺身由兩片銀焊接而成,當時有人稱之為“兩片造”。後來,等到精工匠人實現了一片銀打壺身的突破,将壺的壺身、壺嘴打制而出,銀壺制作匠人就将這個技藝命名為“一張打”或“銀整張”,如此鍛造而成的銀壺,就被稱為“一張打”銀壺。
“一張打”銀壺隻能被手工打出,無法被機械化生産。模具,合範等方式難以模拟出銀壺均勻的厚薄,隻會導緻銀壺變形,因此“一張打”工藝是判斷機制銀壺,與手工銀壺的一個标準。
“一些銀壺,焊接縫隙很明顯的,内行人很容易看出來。若是焊接後打了錘紋,再磨平,即便是内行人,有時還真看不出。”
事實上,整個銀壺行業,掌握“一張打”技藝的匠人大都不願意做焊接壺嘴,因為單獨做壺嘴,再焊接,再打磨,焊接壺嘴比一張打更費事,造型也沒“一張打”打出來的好看。壺嘴壺身能“一張打”,都會“一張打成”。
畫樣、裁剪、退火、錾刻、打磨……每一道工序,都需要時間的等待。“退火後的銀片更易于塑形,傳統技藝的精粹就在于用心。制作一把壺,基本上要上百萬次捶打,簡單點的半個月,複雜一點的要20多天,個把月的都有。”劉益龍說,不求速成,隻求功到自然成,制壺也是火與錘的藝術。
這工藝,說簡單也是簡單,說難也真難。
在打制壺嘴時,需要預先留出壺嘴部分,留存不夠易損毀,留存太多會影響出水,所以不僅需要掌握熟練的技藝還需要豐富的經驗,因此能熟練掌握的匠人少之又少。
在銀壺打制過程中,從壺身打出提梁銜接的壺耳,也是一項絕技。“不僅需要預先将壺嘴部分留厚,壺耳部分也要預留厚度,在打制的過程中,要掌握好用錘的力度,稍不注意,整個銀壺就會有報廢的可能。”可以說,由口耳一片造工藝打制而出的銀壺,把一片銀打到了極緻,表面渾圓宛若天成,無絲毫縫隙,流水順暢,耳朵與提梁處鑲接更為緊密。
“壺嘴壺身能‘一張打’打出,就在于金屬銀的延展性,也就是我們常說的‘起壺嘴’。壺嘴從壺身延展而出,經過一遍遍塑形調整,打制成我們常見的直嘴和彎嘴。”劉益龍一邊介紹,一邊指點示範。
作為“一張打”技藝的新一代傳承者,劉益龍憑借紮實的功底與精益求精的态度,在銀壺造型的制作與創作上,經過長時間的摸索與鑽研,慢慢找到了自己的感覺與定位。
他從師輩作品和經典老壺中總結經驗,汲取精華。從最初開始的臨摹,慢慢地能夠創新,将自己的想法與理解融入壺中,直到傳統的器型在他的手裡也能被演繹出一番别樣的韻味,淳樸中帶着靈氣,大氣又不顯拘謹。
千錘百煉 壺中亦有人生
嘉興制銀鼎盛于元明清,敲打技藝相較于模具鑄造,在任何時代都更自由卻也更艱辛。
技術和審美都過硬的年代,許多人會鐘情于簡單造型的器皿,也會對繁複的壁飾充滿敬畏。今天的城市容得下最基本的線條,也能包涵冗長的乏味。
劉益龍是做壺的,但人們也都知道,仍是金銀飾反哺着他的生活。轟隆隆溶鐵的火候聲中看到一個“鋼鐵直男”,梆梆梆地,他給自己騰出了一個堅持錘煉的空間,所有為捶打、錾刻積攢下來的工具散落在十平米的鋪子裡。
“一張打的工藝更為精湛,品相更為精美,含銀量更高,更加牢固耐用。”劉益說,一把銀壺,十輩子也用不壞,要市場化,怎麼能不難。
因為是純手工打造,所以每一把銀壺都是獨一無二的,慢慢地跟着内心一錘一錘下去,每一個痕迹都凝結了匠人的心血。不管是物還是人,都講究形神兼具,一片造中的精品銀壺亦是如此,形神兼具,讓人愛不釋手。
“純銀為銀白色,熔點960.8℃,沸點2210℃,密度10.49克/立方厘米。”他說,一定要掌握好火候,将銀片置于冷水中加速冷卻,撈起後再次施力,可使厚薄均勻。
“有時候,來我店裡的人看着這些東西,以為上手會很簡單,但等親自拿起錘子後,才會明白,完全靠雙手完成這樣一件作品,真的是一件困難的事情。”
敲打是硬功夫,要一圈圈、一點點地錘,用力均勻、密集、緊湊才能形成美麗的花紋。對于劉益龍來說,銀亦有靈,一雙粗糙的手把一塊塊普通的"雪花銀"變幻出了不同的姿态和質感。
與一般的機制壺相比,慢手工槌打的過程讓銀壺多了份樸拙,從壺内到壺外打量,壺内似月光皎白,壺外錘紋清晰,邊緣光潔平整,渾然一體,壺韻更有靈氣,壺體更具神韻。
一把銀壺曆經千錘百煉,“錘”字從金字旁,在錘打過程中,銀片受力的局部手感越來越硬,據說其内部的分子結構已被打散。若需重塑,則在于“煉”,取火助攻,進退有度。“進退有度,就像做人一樣。”劉益龍默念道。
劉益龍做的壺非常精緻,找他打壺的人也越來越多。定制講究細節,來了客人,他總會和客人一次次磨合,了解客人的想法,一點一點地精細化。三十年,潛心于制壺技藝,為求索,也為知音。
在劉益龍看來,現在的機械化代替了愈來愈多的手工,但機械是沒有生命的,缺乏手工的靈氣。或許隻有那些手作,才帶着更多的生命和思想。
好壺者多,懂壺者少,願意沉下心一點一點打制銀壺的人,更是屈指可數。“我們做東西很慢,從來不着急,隻想做好。手藝這東西需要太多耐心、細心,做久了也是一種修身養性的東西。”
劉益龍,和這些千百年的敲打聲在一起,延續着手手相傳的精湛手藝,傳遞着手指尖的溫度。
來源:嘉興人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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