藠頭,也許是最直通古人味蕾的食物。
她是屬于中國人自己最遙遠的味蕾記憶。
與很多舶來品蔬菜不一樣 ,藠頭是最正宗的中國食物,原産地是中國。
英文中稱洋蔥為onion,大蔥被叫做Welsh onion,藠頭是Chinese onion。
藠頭有點像蒜葉,葉子都有類似的刺激性氣味,根又有點像蔥,有頭又有須。
但,她不是蔥, 不是蒜,她是藠頭。三個白字壘起來的藠頭。
古人有五谷,還有五菜,葵、韭、藿、薤、蔥。《靈樞·五味》說:“葵甘、韭酸、藿鹹、薤苦、蔥辛。”
薤(讀音xiè)即藠頭。
薤最早的記載見于《山海經》:“峽山,其草多薤、韭。”
從此,藠頭就活在各種典藏和詩詞裡。
秦漢時期野生薤遍及全國。《樂府詩集·薤露》很傷感地描述:“薤上露,何易稀。露晞明朝更複落,人死一去何時歸。”
漢禮學家戴聖在《禮記·内則》中有記載:“脍:春用蔥,秋用芥、豚;春用韭,秋用蓼。脂用蔥,膏用薤……”
曹操和曹植都寫過薤,曹植的《薤露行》最悲催:“天地無窮極,陰陽轉相因。人居一世間,忽若風吹塵。”西晉潘嶽寫的《閑居賦》中有“綠葵含露,白薤負霜”。
唐代白居易的《春寒》中亦有她:“今朝春氣寒,自問何所欲。酥暖薤白酒,乳和地黃粥。”這種酥暖薤白酒,就是酥炒薤白放到酒中。
唐代白行簡的《李娃傳》中亦有提及:“乃歌《薤露》之章,舉聲清越,響振林木。”
宋代寫薤的詩詞文最多,估計宋代是網紅菜。陳造有《買薤》:“園翁富薤畦,尚可羞此供。長白連嫩葉,雅稱鹽醯共。暖鬲号多益,斷下仍百中。醫經備收錄,詩老屢吟諷。韭齏葵作菹,未覺取世重。雞壅謝稱帝,杞菊第賓人。佐我炊玉飽,食指免輕動。歸計三徑成,少辦百本種。指日筋骨強,報汝當抱甕。”
張耒有《種薤》:“薤實菜中芝,仙聖之所嗜。輕身強骨幹,卻老衛正氣。持錢易百本,僻處多隙地。雨餘土壤滋,栽植勤我隸。今年時澤足,灌汲免遠緻。朝畦已芬敷,零落發鮮翠。嗟餘百不偶,六尺自知愧。雖甘老支床,同願壽閱世。晨餐入匕箸,美不俪羹胾。神農豈欺予,魏姥有前志。”
文人看薤也有感想,宋代範成大《晚春田園雜興》:“紫青莼菜卷荷香,玉雪芹芽拔薤長”。
吃薤,洪咨夔寫了《答駱肖秦》:“過我葵榴巷,留君筍薤廚”;此外,宋祁寫的《寄會稽天休學士》中有:“鈴閣宴盤留薤白,書林官筆燥雌黃”;梅堯臣寫的《次韻和吳季野題嶽上人澄心亭》中有:“空山舊迳綠苔滿,古寺齋盂白薤蒸”等等。
明代李時珍編寫的《本草綱目》中有:“其根煮食、酒、糟藏、醋浸皆宜”。
明朝王象晉在《群芳譜·蔬譜·薤》中對此做了總結陳詞:“薤,一名藟子,一名莜子,一名火蔥,一名菜芝,一名鴻荟,韭類也。葉中空,似細蔥葉而有棱,氣亦如蔥。體光華,露難伫,古人所以歌薤露也……根如小蒜,一本數顆,相依而生,五月葉青則掘之,否則肉不滿。其根煮食、芼酒、糟藏、醋浸皆宜,故内則雲:切蔥、薤實諸醯以柔之。”
藠頭在古人生活裡層出不窮,今天卻式微了。我在北京生活二十年,就從未在菜場見過。我的絕大多數北方朋友對此聞所未聞。
曆經數千年,藠頭隐匿在長江以南,仿佛是閉關修煉。
藠頭是植物百合科蔥屬多年生鱗莖,百合花都有孤傲氣質,藠頭應是自帶家族基因,對其生長環境太過挑剔。
即使在湖南的菜場不難找到藠頭,幾塊錢一斤,主婦們都很喜歡,但是,藠頭也絕不走蒜和蔥的大衆化路線。
與蔥和蒜相比,藠頭更辛辣清香,更清冷,周身籠罩着荒涼的氣息。不同流合污,即使長久腌制,亦不腐爛,而且質本潔來,去腥力極強。
藠頭固執地保留着清悠自在的精神境界,仿佛仍活在古遠的詩詞裡,活在那些即将逝去的芬芳裡,保留着與現實世界的疏離,這也許是她堅守的道德,仿佛是在離騷裡上下求索的屈原,亦仿佛是魏晉時期躲進山林的文人,濾去千年滄桑,遺世獨立。
雖然藠頭有如此傷感的氣質,但湖南人還是很愛她,拌着吃,腌着吃,或是炒着吃,因為她鮮香脆爽風味獨特。
比如,擂藠頭。雖不如擂辣椒、擂茄子普及,但愛吃的人一定會超過其他同款的喜愛。即使不擂,涼拌 ,放小米椒和醋等,也比其他涼菜有韻味。
幾乎每個湖南人的酸菜壇子裡都有藠頭,和辣紅辣椒、蘿蔔、刀豆等泡在一起,個大肥厚,潔白晶瑩,辛香嫩脆,酸辣爽口。我小時候天天吃藠頭,外婆給我當零食吃。
還有的切細了與紅椒相伴,腌在壇子裡,當成佐料,炒菜時當剁辣椒用。
藠頭是很多湖南土菜的靈魂。可以說,因為藠頭加入,才有了清幽的滋味,才區别那些套路化、油膩化、世俗化的湘菜。
比如素炒莴筍片,兩樣清新的素菜撞出了驚豔。蕨菜炒藠頭 ,風雅頌的文藝感。
蕨菜炒藠頭
炒雞蛋也非常好吃,比韭菜或蔥炒,有另外一種清香爽口。
湖南人有多愛她呢,恨不能所有愛吃的菜,都要拉上她。
藠頭炒五花肉、風吹肉、豬頭肉、油渣。
藠頭炒五花肉
酸藠頭蒸雞塊、炒雞胗。
藠頭炒豬肚,炒腰花,炒香腸,炒肥腸。
藠頭炒河蚌肉,炒鳝魚,炒泥鳅,炒魚嫩子。
藠頭炒牛肉。
藠頭炒鴨。
好像藠頭炒一切。
我們常吃也最愛吃的是藠頭炒臘肉。
雖然和臘肉匹配的菜有多種,比如蘿蔔幹、芹菜等等,但是藠頭炒臘肉一定是最經典也最特别的。
不知是誰創造的這種CP,無論是湘中還是湘西,都盛行這種搭配。藠頭極其鄉野的袅娜,在煙熏火燎的五花肉裡,無比清香,連帶切得薄薄的臘肉也有了春天般的清新。臘肉裹挾着藠頭,沖破壁壘,抵達最巅峰的美好。
藠頭,孑然一身,獨自美好,終于被強勢的湖南人以這樣的方式,穿越歲月,穿越詩詞,與現實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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