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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寝室裡的人鬧掰

生活 更新时间:2024-12-02 16:10:22

20歲的高考複讀生陳橙(化名)不會料到,他在無助、沮喪中寫下的一封網絡“求助信”,會成為網絡輿論吞噬他的開端。

今年7月25日,陳橙在某平台網站的領導留言闆寫下:“我5月13日回老家,生活不好,沒飯吃,天天吃面……我睡覺躺在地上,沒地方上廁所,我沒有收入……”他标注留言對象是湖南省郴州市桂陽縣委書記。

8月1日,陳橙老家所在鎮政府和平鎮人民政府回複了這則留言,稱“經核實,陳橙身邊有3000元作為在家期間的生活費……陳橙在家有兩套房,一套老房子,一套新房子(未裝修),平時他回家來都住在老房子内,沒床睡覺的說法不屬實……”

從求助到官方回複,陳橙屬于“貧困人群”的說法似有反轉。陳橙事後回憶,他在這封求助信中寫的内容基本真實,隻是“部分有點誇大”,“目的就是想引起政府相關人員的注意”。

但網絡上的譴責聲沒有因為他的解釋繞道。“懶漢”“巨嬰”“騙子”等數萬條抨擊陳橙的評論瞬間湧來。

“我錯了,錯在為了吸引注意力誇大了我家的貧困狀況;但是這位工作人員這樣回複我家的狀況,會讓别人對我産生更深的誤解!”高考後,陳橙被西北一所職業學院錄取,可直至今日,他依舊難以平複。

他發現,無論是自己還是那些在網上攻擊自己的人,似乎都被一次次“公開發聲”絆住了,成了生活在信息繭房中的“囚徒”:隻能得到信息碎片,無法對事實做出全面的判斷。

事件發酵至此,似乎也是一次對個人與政府部門如何規範利用網絡發聲的啟示。

跟寝室裡的人鬧掰(我沒飯吃沒床睡)1

陳橙當時在求助頁面留下的信息。 受訪者供圖

“真相”與“假象”

關于陳橙是否應該在網絡上求助,最大的争議落在回老家前父親給他的那筆3000元生活費上。

7月底,和平鎮船山村黨總支書記朱富軍在轉接到陳橙的網絡求助後,給陳橙打電話核實,“你身邊還有多少錢?”陳橙如實回答:出發前父親給過自己3000元生活費,現在還有不到1000元的結餘。

朱富軍判斷這個年輕人當時和“貧困”不沾邊。“如果按照3000元過一個月的生活費水平,他每天吃得可能比我還好一些。”朱富軍笑稱。

這次求助,已不是陳橙第一次在網絡上公開表達生活困境了。5月參加高考前,陳橙曾給當地的市長信箱寫過一封求助信,訴說的也是基本一緻的問題:“沒飯吃、沒床睡。”朱富軍把陳橙請到了村委辦公室,詢問後發現他身邊還有不少父親給的生活費,而且當時高考已經結束,陳橙說自己很快就要回廣東了。

那次求助,雖然村委沒有給予陳橙物質幫扶,但還是雇用了一名清潔工為他處理家門口淤堵的水溝,以免他家老房子下雨時被倒灌。

然而,在陳橙的認知裡,他所說的“生活困難”并非完全指代“沒有錢”,而是獨自回到老家後,生活和精神上的困境。

5月13日,陳橙從廣東韶關回已闊别10年的老家桂陽縣參加高考。回家後,看到幾間雜草叢生的老房子和坑坑窪窪的泥地,沒有獨立生活經驗的陳橙傻了眼。

“我看到床上全都爬滿了小蟲子,床單被褥都發黴了,鍋子也生鏽了。”陳橙簡單打掃了衛生後,拿兩個長條硬闆凳拼在一起做了一個床。當時陳橙想過向身邊人求助,但老家已經沒有任何親戚了。

當晚,鄰居朱建華看到陳橙家裡幾年空着的房子燈亮了,以為招賊了,就去探個虛實,這才發現是陳橙回來了。朱建華讓陳橙去他家吃晚飯,陳橙沒有推辭。

第二天,在朱建華的邀請下,陳橙又去他家中吃了早飯。飯後,兩人去了5公裡外的集市上采購。陳橙買來了面條、瘦肉和調味料。朱建華認為,知道去哪裡采買物品後,陳橙的基本生活也就有保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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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老家備考期間,陳橙有時會去鄰居家吃飯。 受訪者供圖

但陳橙依舊無法獨自生活。他不會做飯,就拿家裡僅剩的一個高壓鍋煮面,時而還會去鄰居家蹭飯。老房子裡沒有衛生間和淋浴間,平時生活自理能力較差的陳橙手足無措。因為情緒焦慮,他的慢性病也複發了。這些狀況,遠在廣東的父母并不知情,用陳橙的話說:“父母工作負擔很重了,沒想過讓他們解決。”

手足無措之時,陳橙想到了尋求社會幫助。他看到人民網領導留言闆裡有不少網友在反映自己的困難。他也準備在這個留言闆上倒倒苦水。

為了讓自己的留言能夠引起網站工作人員注意,他特地将生活現狀描述得比事實更糟糕,如“沒錢買新電飯煲”“睡覺躺在地上”,這些都是陳橙為了博眼球誇大的說法。

7月底,這封公開求助剛發出不久,陳橙返回了廣東家中。那幾天裡,他接到過老家村委和鎮政府來詢問他生活狀況的電話,他并不知道有工作人員去家中核實,這讓他的不信任感加劇了。

8月1日,和平鎮政府在網上發表了對陳橙這則求助的公開說明,其中提到了陳橙返鄉時身邊有3500元作為生活費,以及家中除這套老房子外還有一套未裝修的新房。

這則情況說明的最後,還有對當事人的“忠告”:“陳橙作為有志青年,四肢健全,有能力通過自己的雙手付出獲得收入。”

很快,這則官方說明下面出現了數萬條評論,其中大部分都是對陳橙的冷嘲熱諷。大部分人反感陳橙在身邊有3000多元的前提下還向政府求助,譴責他“造假”。

“他們憑什麼說我家沒有困難?我們家的新房子,就是因為沒錢繼續蓋下去都停工了。他們來我家看過了嗎?”陳橙第一時間反對鎮政府的網絡發聲,認為這是不加調查後的結果,加深了公衆對他的誤解。

當時起草這篇情況說明的船山村駐村幹部向記者澄清:“我是7月底和村幹部去了他家的,當時陳橙不在家了。我們就是看到什麼寫什麼,不會美化他家的條件。”

或許誤解的開端,就在于政府工作人員去了朱家現場調查了,但是陳橙并不知情,他也沒有當面澄清事實的機會。負面輿論發酵後,陳橙在求助網頁的處理結果一欄寫下了“不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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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橙在社交平台上發布的村裡自家老宅現狀。 受訪者供圖

另外,陳橙記得求助時,還公開了自己慢性病診斷證明、正在服用的藥物以及老宅荒廢的5張照片。他認為這些照片能證明當時自己生活困難以及在老家時慢性病複發都是事實。但這些内容在一次次網絡傳播中沒了蹤迹。他認為網友們看到的信息不全,決定發聲證明自己。

他最在意的是,自己并非是人們口中那種好逸惡勞的年輕人。

公開發聲的“怪圈”

陳橙8月初在網絡上持續發聲。和平鎮黨委書記肖瑛決定去陳橙位于廣東韶關的家中再探個虛實。

他開車來到了陳橙一家在韶關租住的農民房裡,見到了陳橙的父母。

這時,陳橙的父親陳方(化名)才知道兒子在網絡上求助的事。父親告訴肖瑛,自己十多年前就從老家出來務工了,家中有兩個兒子,陳橙是老大。現在妻子在餐館打工,餐館包吃住,每個月到手2000元工資。自己一直在建築工地上做工,收入時好時壞,每月收入也就幾千元。去年一家存下了小幾萬元的存款。

“這個家庭經濟不寬裕,但沒到需要政府救助的程度。”這是肖瑛當時的判斷。臨走前,肖瑛還是在微信上給陳方轉了1000元,并且叮囑他:“以後陳橙有任何困難都可以找我,也請多關心兒子陳橙。”陳方沒有收下這1000元。

在這位小學沒畢業的父親的價值觀裡,“你不是殘疾人,有生活自理能力,就不應該向社會求助。有什麼困難,也應該第一時間求助家裡。向社會求助也是沒有用的。”

關于是否有資格向社會求助,父子之間爆發了好幾次激烈的沖突。在陳橙的理解裡,他還在上學,能為家庭減負的最好方式就是不向父母求助,“我看過我爸今年的記賬本,每個月收入隻有2000多元,我不可能遇到事情再和他伸手了。”

自從肖瑛登門陳橙家後,這次“網絡公開求助”愈發變味了。陳橙開始每天頻繁聯系肖瑛和朱富軍,訴說自己生活中的煩惱,并且表達希望他們澄清事實,表明自己并非故意要騙取政府的救助。

面對這個執拗的年輕人,肖瑛和朱富軍也隻能耐心勸慰“管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不要顧及網絡上的評論”。

有次陳橙和肖瑛微信聊天時,說起最近買藥又花了70元,肖瑛安慰他:“我給你報銷”。他立即從個人賬戶裡給他轉了80元。但陳橙拒絕了。“我就是因為去向别人求助才惹出的這些罵名,我不能收這些錢。”

每次陳橙在接受了勸慰後,都會短暫放下。但他看到網友新的抨擊,他又會繼續去網上發聲,結果卻總是“越描越黑”。

漸漸,陳橙發現自己陷入了“怪圈”。一方面他常向政府、村委工作人員溝通近況,但另一方面,因為鎮政府發布的情況說明讓他産生了不信任,所以他總在思維模式上,習慣性站在他們的對立面發聲。

一次,朱富軍找陳橙來村委了解家中情況,聊完後已到了飯點,他就請陳橙吃了一個盒飯。轉眼間,這又成為了陳橙反饋的新問題:“村書記為了收買我,讓我在公開求助信息的當事人評價欄裡寫滿意,請我吃飯收買人心。”

還有一次,他看到村裡“五保戶”的公示上,有一個和父親同名同姓的人,但父親從未收到過政府補助。他立即在網絡上又發表了公開求助“誰把我父親的550元五保戶補助扣下了?”事後,朱富軍向他解釋:“這是村裡和你父親同名的一位五保戶,是一名殘疾人。”這時,陳橙才意識到自己發布了錯誤的監督信息,又去向網站申請撤帖。

在肖瑛看來,陳橙現在也時刻處于自我矛盾中。一方面,他對吸引公衆注意力産生了興趣,享受着流量帶給他的“出名”感受。但很多時候,他未加核實的公開發言,常又給自己帶來新的困擾。

9月開學後,陳橙收到了學院副院長的電話,對方表示已在陳橙的社交網站上看到了他家中的情況,詢問是否需要學校的幫助。陳橙在感動之餘又陷入了新的焦慮:“如果我同學因此誤會我是一個騙取助學金的人,該怎麼辦?”

他決定删掉自己社交平台上公開求助的所有信息,但是每當他在手機裡輸入“男子稱返鄉高考沒飯吃、沒床睡”後,就會發現當時報道始終存在。陳橙意識到,并非網絡公開求助就會帶給他預設的“加倍的關注”,有時也會被自己制造的聲浪反噬。

“如果再來一次,我會直接向家裡求助。”陳橙複盤。但他依舊對那則官方回應耿耿于懷:“如果個人在發布公開求助要實事求是,那政府發布回應時,是不是也應該再三審核,和當事人溝通清楚?畢竟大家總是會以官方發聲作為評判事情對錯的依據,也最容易把當事人一棍子打死。”

現在,陳橙每天打開自己的社交媒體依舊會手足無措。“明明知道沒有用,但還是想發言。”

在陳橙的社交媒體主頁,他基本清空了所有的發布内容,隻留下了一句個人簡介“我是湖南桂陽那個返鄉高考生活困難的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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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橙現在每天依舊會搜索關于自己的網絡詞條。 受訪者供圖

欄目主編:王潇 文字編輯:王潇

來源:作者:楊書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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