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聖歎曾經說過“老不看三國,少不看水浒”,主要是因為《三國演義》中有許多權謀,老年人已經經曆了許多的故事,要是從三國演義的學到更多的陰謀詭計,就麻煩了;《水浒傳》殺氣太重,少年人三觀還沒有明确,喜歡模仿,容易違反法律。
我認為,無論什麼年紀都不要看《金瓶梅》,因為這部書寫盡了人性的醜惡,裡面幾乎沒有一個單純的好人,他們或是為了錢财,或是為了欲望,用盡心機,不擇手段。
不過,萬事無絕對,如果硬是要從《金瓶梅》一幹壞人當中找出一個好人,不,一個不太壞的人出來,書中的男二号應伯爵勉強可以算一個。
或許有人立即就會反對,應伯爵怎麼能算一個好人?他是“是幫閑幫兇人物的代表,是一個極醜惡的人物”(朱星:《<金瓶梅>的故事梗概和主要人物評介》)
當然,如果我們按照現在的道德标準去評價應伯爵,他肯定是一個壞人,但是,如果我們從更深的層次去分析應伯爵這個人物,就會發現,他的壞不是真正的壞。
首先,應伯爵不是一個主觀上的壞人,是當時的社會和環境逼迫他成為一個壞人。
看應伯爵的出場,《金瓶梅》第一回:
姓應名伯爵,表字光侯,原是開綢緞鋪應員外的第二個兒子,落了本錢,跌落下來…因此人都起他一個渾名叫做應花子,又會一腿好氣毬,雙陸棋子,件件皆通。
應伯爵原來也是一個富二代,除了會經商,就隻有一身吃喝玩樂的本事。經商沒有了本錢,便隻能到娛樂場所“本司三院”找碗飯吃。
要說“本司三院”,在明朝卻是一等一的熱鬧地方,本司就是教坊司,《明史 ·樂一》記載:“(朱元璋) 又置教坊司,掌宴會大樂。”
教坊司最初是專門搞音樂的,每逢宴飲,都有請教坊司的樂工們前來表演助興。
後來,燕王朱棣奪下南京登基,把那些不屈服于自己的大臣殺個一幹二淨之後,這些官員的女性親屬,都被押到了教坊司。沈德符《萬曆野獲編》記載:“永樂初,将奸黨方、黃諸臣妻子,配象奴,發教坊司,發浣衣局,此文皇特典。”
三院則為東、西、南三院,乃是教坊樂工們聚集最多的地方,本司三院聽起來高大上,其實也就是青樓的雅稱。
在本司三院這樣的地方,來來往往的都是官員富豪,應伯爵這樣吃喝玩樂的專家在本司三院往往會如魚得水,而西門慶這樣的富豪為了迎來送往、結交官員,也離不開應伯爵這樣的人物。
其次,應伯爵不是家奴,他有自己的尊嚴。
在一百回《金瓶梅》中,有近六十多回寫到了應伯爵,老是見到他在西門慶身邊賺吃騙喝,插科打诨,逢迎拍馬,乍一看實在令人生厭。
但是應伯爵敢正面諷刺西門慶。在西門慶允諾借錢給黃三和李四,卻說沒有錢之後,他敢公然講段子諷刺西門慶。《金瓶梅》第五十四回寫道:
伯爵說道:“一秀才上京,泊船在揚子江。到晚,叫艄公:‘泊别處罷,這裡有賊。’艄公道:‘怎的便見得有賊?’秀才道:‘兀那碑上寫的不是江心賊?’艄公笑道:‘莫不是江心賦,怎便識差了?’秀才道:‘賦便賦,有些賊形。’”
“賦便賦,有些賊形”,賦和富字音一樣,意思是諷刺西門慶富便富,有些賊形。
被應伯爵諷刺後,西門慶倒也沒生氣,隻是罰他十杯酒,十杯酒沒喝完,應伯爵又講了一個笑話,繼續諷刺西門慶:
伯爵才安心,又說:“孔夫子西狩得麟,不能夠見,在家裡日夜啼哭。弟子恐怕哭壞了,尋個牯牛,滿身挂了銅錢哄他。那孔子一見便識破,道:‘這分明是有錢的牛,卻怎的做得麟!’”
嘲弄西門大官人隻不過是一頭有錢的牛,雖然之後賠罪了,但是最後西門慶還是借了錢給黃三和李四。
第三,應伯爵是個熱心腸,富有同情心。
雖然環境所逼,應伯爵不得不低三下四做馬仔傍大款,但是對于朋友和社會底層人物富有同情心,經常熱心幫忙。
因為李桂姐和丁相公的事情,西門慶一怒之下不再上門,導緻在李桂姐那裡賣唱的李銘沒有了工作,生計困難的李銘拿着“燒鴨二隻,老酒二瓶”找到了應伯爵,為了一個微不足道的人去觸怒山東一霸西門慶,一般人絕對不會去做,可是應伯爵卻答應了,還讓李銘把東西拿回去。應伯爵憑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和西門慶一直以來對他的依賴,最終原諒了李銘,讓李銘能夠繼續在演藝圈混日子。
其實,在《金瓶梅》第一回,西門慶因為很久沒有見到應伯爵而責備他,他解釋道原來“好兄弟” 蔔志道前幾天死了,“在他家幫着亂了幾日,發送他出門”。從這點可以看出,應伯爵則非常重義氣,“人走茶不涼”,甯肯冷落衣食父母西門慶,也要幫孤兒寡母處理後事。
應伯爵做的好事在書中還有許多,足以證明,在應伯爵确實良知未泯,有一顆善良的心。所以有許多人覺得在《金瓶梅》一書中,應伯爵是相對比較好的人物。
台灣一位棄醫從文叫候方詠的人,在他寫的《私房閱讀金瓶梅》中,也認為應伯爵是一位很可愛的人物。
《金瓶梅》是一部暴露之書,也是一部預言之書,是作者蘭陵笑笑生對社會、人性的徹底失望之後寫下的遺書,如第七十五回:
宋朝氣運已将終,執掌提刑甚不公。畢竟難逃天下眼,哪堪激濁與揚清。
他在第三十九回中寫道:
謝希大看到三隻眼的菩薩,說:“現在這個世道,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可以了,何必睜第三隻眼。”應伯爵笑道:“這第三隻眼看你。”
或許應伯爵就是這第三隻眼睛,把世間看個一清二楚,就像錢鐘書《圍城》裡的方鴻漸,郁達夫筆下的留學生,都是作者對自己的投射,用他們心中的污穢,來奚落這個社會。
高曉松曾說《金瓶梅》的作者可能是書裡的應伯爵,從這個角度看,應伯爵還真的有可能就是作者蘭陵笑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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