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國維《人間詞話删稿》：詞家多以景寓情。其專做情語而絕妙者，如牛峤之“須作一生拚，盡君今日歡”、顧夐之“換我心，為你心，始知相憶深”、歐陽修之“為伊消得人憔悴，衣帶漸寬終不悔”、美成之“許多煩惱，隻為當時，一晌留情”。此等詞，求之古今人詞中，曾不多見。

〔五代〕牛峤《菩薩蠻》：玉爐冰簟鴛鴦錦，粉融香汗流山枕。簾外辘轳聲，斂眉含笑驚。柳陰輕漠漠，低鬓蟬钗落。須作一生拚，盡君今日歡。

首二句寫令人意亂情迷之環境氛圍與男女主人公之狎昵情事，“須作一生拼，盡君今日歡”是盡頭語，作豔詞者，無以複加！。三、四句言正深情缱绻時，不知不覺天已将明，窗外汲井之聲，驚擾春夢，不禁“斂眉含笑驚”!五字三重意，将面部表情的變化和内心活動的曲折深人細緻地描繪出來。為何“斂天眉”？因為辘轳聲将主人公從忘我境界中驚醒；為何“含笑”？因為面對情郎及剛才美好情事也；又因何而“驚”呢？隻因天已漸亮，離不别将至矣。

下片即寫離别，柳煙漠漠，蟬钗掉落，結句将滿腔激情，傾瀉而出，得決絕語之妙。全詞豔冶至極，然豔而不淫，冶而不蕩。在古詩詞中，像這種香豔而不低俗的确實少見，難怪王國維要稱之為絕妙。

〔唐〕顧夐《訴衷情》：永夜抛人何處去？絕來音。香閣掩，眉斂，月将沉。争忍不相尋？怨孤衾。換我心，為你心，始知相憶深。

這首詞用白描手法寫閨怨。“永夜”句傾訴負心人離家外出，杳無高音訊，一怨抛家不顧。“香閣掩”三句寫掩門守候，然月将下沉，人猶末歸，二怨長夜不歸。“争忍”兩句寫人孤枕難眠，三怨離人不尋歸路。末三句希翼相互換心，體驗真情，四怨對方不能将心比心。

全詞怨由愛生，怨中有愛，愛怨兼發，心情複雜。既有文人詞之細膩華美，又有民歌之質樸與直白，其透骨情語已開宋代柳永一派。

〔宋〕周邦彥《慶春宮》

雲接平岡，山圍寒野，路回漸轉孤城。衰柳啼鴉，驚風驅雁，動人一片秋聲。倦途休駕，淡煙裡、微茫見星。塵埃憔悴，生怕黃昏，離思牽萦。

華堂舊日逢迎。花豔參差，香霧飄零。弦管當頭，偏憐嬌鳳，夜深簧暖笙清。眼波傳意，恨密約、匆匆未成。許多煩惱，隻為當時，一饷留情。

〔宋〕柳永《蝶戀花》

伫倚危樓風細細，望極春愁，黯黯生天際。草色煙光殘照裡，無言誰會憑闌意。

拟把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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