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子魚丸檔》(中國畫,1986年)澄子 作
●澄子
老友說,如今午餐越來越簡單了,煮一碗“尖米丸”,澆上肉末香菇粒,加一小勺蔥珠朥,香氣撲鼻,好吃極了。這稀松平常的尖米丸,因了那勺“蔥珠朥”,勾起我腦海深處早年的飲食記憶,這個細節很潮汕,很平民,我似乎嗅到了那焦香的味道。
童年的飲食記憶是質樸的,親切的,難忘的。童年飲食甚至奠定了一生的口味。生活在同時代同個城市或地區的人,也有着集體的飲食記憶。前段時間,與人喝茶時聊起認識的魚,七嘴八舌一下子湊出百餘種,還說起早年潮汕人家普遍的烹制方式,不外乎是烙魚、炊魚、半煎煮、煮豆醬水、煮酸梅、魚飯、貼鼎等,做法雖簡單,卻能顯出魚的鮮活和原味來。
生于南海之濱,我在少年時代熟悉的魚有紅花桃、紅目林、巴浪魚、鳳尾魚、江魚仔、迪仔魚等。記得那時有一首潮汕話童謠:“那哥魚,剁糜糜,做魚丸,粒個錢”,念的時候不知為何讀音需降調,蠻好笑的。還有一種骨頭很多很細的叫做“雙犁”的魚,我記憶尤為深刻。在物資緊張的時期,外婆老家的親戚從澄海來,提着個網兜,裡邊是一個大砂鍋,好奇的我看着他們打開,原來是橄榄菜煮雙犁魚。别看黑不溜秋,卻是上乘美味,做法是一層魚蓋一層橄榄菜(潮汕民間醬菜之一種),共有好幾層,中間幾片白花花的是肚肉,食材們在砂鍋裡慢火煮得入味,這在當年可是走親戚的貴重禮物了。這種民間做法到今天應該還在延續,因美味是可以跨越時間不會被擯棄的。
小時候喜歡在外婆和老姨身邊聽她們絮絮叨叨地說澄海老家的往事,其中不乏與美食有關。外婆十七歲嫁入吳家,那是20世紀20年代,吳家長輩是有名的中醫,老太太蠻有權威的,家有各種規矩,年輕的外婆幸好心靈手巧,方能應付。外公是讀書人,年輕時一表人才,藏書甚豐。我曾讀過外公在香港《大公報》的專欄文章,有一篇提到當年家裡人對時令食材的重視,尤其是買魚,“……酷喜新鮮出水的比目魚,買來用自家曝制的豆醬水煮湯,助以芫荽調味。這比目魚,細鱗,兩面分作深赤及紫白色,當地土稱‘鞋底魚’。”翻到剪報上這段話,20世紀20年代的潮汕家常飲食情節如在眼前。外婆不隻做菜,她還要給外公熨燙衣服,有文友來茶聚高談闊論之時,外婆要張羅端茶送水,這是那個年代家庭婦女的生活寫照。在與時令食材打交道的同時,很多潮汕主婦也練出一身把家常菜做得美味的本事來。
在20世紀六七十年代,那時市場菜架上隻有稀稀拉拉幾種“公價菜”,常見的有豇豆、空心菜、包菜等。那時左舍右鄰炒菜,習慣把豇豆或刀豆掐成寸長,菜本身很老,炒時隻放少量油和魚露,真是難吃。等到我對豆類産生好感,是讀初中去牛田洋部隊學軍鍛煉時體驗到的。部隊的飯菜極香,連豆類都那麼好吃,我和幾個女同學分在夥房幫廚,發現了其中的奧妙,他們把豇豆等切成一厘米長,加上舍得放油,調料豐富,切的短自然容易入味,故同樣的食物口感卻如此不一樣。從此以後直至今天,我家炒豇豆刀豆一律切小,已成習慣了。
在20世紀80年代中期之前,老百姓的餐桌格外簡樸,常見的是菜脯蛋之類。我那時買不到現成的綠豆沙,便到街口的新樂園糖果店買來綠豆糕,一切四塊當作餡料包袖珍小包子,捏成小石榴狀。蒸熟的結果是,小孩大人客人搶着吃。而平時蒸個小排骨、香菇船之類,則用心調味操作,留下簡而精的記憶。1986年春,我有感而發地畫了一幅跟飲食有關的畫《妹子魚丸檔》,如今竟成了珍貴曆史記錄。今天市場上司空見慣的魚丸魚餃魚卷魚冊,在當年頗為驚豔。自由攤檔的出現是令人歡欣鼓舞的,平淡的飲食豐富起來了,從那時起,時間流轉,漸漸地走到美食遍地的今天,也到了視覺和腸胃疲憊的當下。
前不久幾位比我小十幾歲的老同事對我說,她們越來越向往簡樸的接地氣的家常小菜,情感上和胃口上都越來越鄉土了。我崇尚樸素生活方式,但我覺得把食材做得好吃是美好的事,慚愧沒有為此花費太多精力。此時不禁想起父親在最後的日子裡,很多次說起他的手擀面。老爸乃湖北襄陽人氏,會做面食,韭菜盒子是一絕,好吃之至!他包北方餃子做蔥花餅的情景曆曆在目。那時過年,外婆蒸粿品“浮”酥餃,老爸做酥片(一種薄薄切成菱形的油炸面食),還做“朥闆酥”,做法是選肥肉切成一寸多,一厘米厚,中間剖一刀不切斷,夾上一片“瓜冊”,蘸糖水再裹面漿油炸而成。炸上述食物的油有講究,必須先做成熟油,才能炸得酥。這些素樸美食至今不忘,一想起便懷念起幾位故去的長輩,想當年真的不夠珍惜啊!
這些年美食節目、做菜視頻占據視野,眼花缭亂,私房菜也如雨後春筍,參差不齊。此時我望望書架,一排美食書赫然入目,那些寫到我遺忘了的食材,尤其是植物類食材的書,真是喜歡啊!恰好,當年我下鄉村裡的一位同齡人的第二代,一個忘年交妹妹發來她采艾葉煎雞蛋的圖片,春天裡吃野菜,是多麼誘人,我仿佛隔空聞到青草氣息。有了她微信提醒,我旋即到園子裡剪下苦刺心嫩葉,晚餐做了一道苦甘味融合鮮美的蝦滑苦刺心湯,慰勞一下舌尖,也緻敬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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