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六月粽香四飄時,人們總會聯想起屈原及傳承已久的汨羅遺風,在這古老的習俗當中,又總會離不開楚辭、楚歌這樣的“楚風”。
楚辭被譽作中國美文的源頭,屈原的《離騷》、《天問》、《九歌》等作品早已享譽全球,項羽的《垓下歌》更是被人們吟唱至今。但楚歌又是怎樣的一種“歌”呢?它到底是用來唱的還是用來吟誦的?要知道,當年的項羽就是在“四面楚歌”中敗走烏江的!
新汴河風景區裡的垓下之戰遺址
其實,楚辭本身就是一種詩“歌”,它可以獨特的荊楚方言直接吟唱、也可配以一種動聽的楚音來載歌載舞,可以說,楚歌實際上就是楚辭和楚音的混合體。
“霸王别姬”時,虞姬在帳中為項羽歌舞的應是楚辭輔以楚舞,當時帳中哪來的配樂呢?戚夫人為漢高祖劉邦”楚舞“時,則應是一種楚音輔以楚舞、劉邦再在這過程中賦以《鴻鹄歌》。《史記·留侯世家》載,劉邦對戚夫人說:“為我楚舞,吾為若楚歌”,當時的宮廷環境下是應有配樂伴舞的,而且必是一種“楚音”。
楚辭是什麼樣子,大家可以去念一念屈原的詩作;不過“楚音”具體又是怎樣的一種音樂呢?其實它一直是有傳承的,下面我就以張學友的歌曲《楚歌》來描述一下楚音為何物,畢竟這首歌曲非常流行,而且它采用的也是楚音結構。
楚歌:楚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
楚音的承轉特征我國古代以“宮商角徵羽“為五音,對應今天的”12356“五個簡譜數字。宋玉在《對楚王問》裡指出,楚音的特點為“引商刻羽,雜以流徵”,這就是對楚音的高度概結。
需注意的是,“徵”字在音樂中為“zhi“音,而非作為繁體”征“字的發音;某些學術文章裡以”引商刻羽,雜以流征“來描述楚音是大錯特錯的。
所謂”引商刻羽“,就是以羽(簡譜6)為主音、以商(簡譜2)為引入、承轉音。張學友《楚歌》中,“淡淡野花香 煙霧蓋似夢鄉”,“淡”就是羽音、“煙”即商音。而所謂“雜以流徵”,就是反複以“徵”音(即簡譜5)進行變化流動的承轉、推動音律的上行或下行。“别後故鄉千裡外,那世事變模樣”,“那”就是“徵”音的下行承轉,當中由此透着一種無奈的氣息。以上兩句實際上就是一組完整的楚音結構,也是該歌曲的核心主旋律,一直反複多遍。
楚音,總括說就是“商羽之音”
張學友《楚歌》的曲作者顧嘉輝先生在一次訪談中說,他正是反複研究了宋玉“引商刻羽,雜以流徵”的特點、再反複聆聽了1425年版《神奇秘譜》中的古琴曲《楚歌》,這才有了如此悲壯大氣的一曲“楚歌”。
與楚音同樣悲壯優美的楚歌如果你已聽過張學友版或古琴版的《楚歌》,接下來的話題就容易理解多了。《史記·項羽本紀》述,項羽在垓下被圍時“夜聞漢軍四面皆楚歌”,驚愕說:“難道漢軍已拿下了楚國?為何周圍都是楚人的歌聲呢?”這記載裡透露了兩個信息:一是楚歌非常易于識别、二是楚歌具有攝人心扉的悲壯氣息,以緻于項羽一聽就幾乎要崩潰了!
特征明顯、易于識别的楚歌
《史記三家注》裡有考證注記說,當時張良讓楚國降卒們唱的楚歌為一種“雞鳴歌”,所以“四面楚歌”應發生于雞鳴時分,不過此說也被唐朝史學家顔師古加以否決。顔師古說:“雞鳴歌作為歌名則合、若說是雞鳴時分就于理不通!難道戚夫人為高祖楚舞也得在雞鳴時分?”
北宋郭茂倩在編撰《樂府詩集》時曾在全國各地大規模收集漢到南北朝以來的民間歌謠,《雞鳴歌》正好就在其中,這也驗證了它是一楚歌的歌名、而非“雞鳴時分”的意思。
“東方欲明星爛爛,汝南晨雞登壇喚;曲終漏盡嚴具陳,月沒星稀天下旦;千門萬戶遞魚鑰,宮中城上飛烏鵲”。雞叫了、天亮了、宮門打開了、千家萬戶也相繼打開了門……如此安甯的一個早上情景正是楚國降卒們期盼已久的;當他們集體以荊楚方言齊誦此歌時,難怪項羽軍中的楚兵們會成片嚎哭、軍心由此徹底渙散。
《雞鳴曲》裡的一個安甯早晨
“四面楚歌”雖沒配以楚音,但當《雞鳴歌》以楚辭的形式齊聲吟唱起來時,就會天然地帶有與楚音同樣悲壯優美的韻律感,所謂“憔悴鐘儀獨楚音”(來自蘇轼《和方南圭寄迓周文之》,鐘儀為楚國的樂官)。
“霸王别姬”與铿锵悲壯的《垓下歌》戲曲裡的霸王别姬故事大家看多了,人們熟悉的“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柰何,虞兮虞兮柰若何”,正是後人所命名的《垓下歌》。
在四面楚歌的項羽帳中,“歌數阕,美人和之”,虞姬相和項羽此歌的有舞蹈、也有著名的《和項王歌》:“漢兵已略地,四方楚歌聲;大王意氣盡,賤妾何聊生”。電影及許多戲曲故事裡,則多将《垓下歌》挪到了項羽烏江自刎之前,這雖非《史記》裡的描述、項羽的英雄形象卻由此被大大拔高。
虞姬所作的《和項王歌》也是著名楚歌
我聽過不少地方戲曲版的《垓下歌》,然而僅廣東粵曲版的“力拔山兮氣蓋世”頗得楚音精髓,因為其組成主音均是商角徵羽。沒有了楚音的《垓下歌》、就不會有對應“四面楚歌”的意境,《雞鳴歌》就好比背景音、《垓下歌》才是促成項羽敗走烏江的最強音!
《史記》裡,“項王泣數行下,左右皆泣,莫能仰視”,這就是敗走烏江前的楚軍氣氛;在這樣的絕境面前,項羽唯有帶着八百騎突圍而出、最終敗于烏江西岸。
其實楚音非盡皆悲壯,“雜以流徵”,得看徵音承轉的是上行音還是下行音。由于我們今日對楚音及楚歌的印象多來自“霸王别姬”的故事,這才給人留下了約定俗成的“悲壯”概念。
民樂劇《九歌》演出照
根據人們對屈原《九歌》的研究,《九歌》裡的載歌載舞才是真正的楚音大全,可惜原曲早在秦滅楚之戰時已流失,留給今人的隻剩無窮遐想;如今的《九歌》音樂僅以過去的楚音為藍本重新創作而已。
楚歌對後世民謠小調的影響如果曆史上沒有楚漢争霸戰,秦朝就不會滅亡;如果秦長期一統天下,當時的主流音樂或許就成了“秦腔”而非“楚歌”。“秦腔”用于行進打仗是不錯的,但用于宮廷與祭樂就不太合适了,這或許就是秦始皇讓高漸離為秦擊築的原因。
漢朝建立後,楚歌一直就是兩漢期間重要的音樂歌賦表現形式,劉邦自己就寫過《鴻鹄歌》、《大風歌》等楚歌,漢武帝的《秋風辭》、《瓠子歌》也是楚歌的類型。在曆史演變過程中,楚歌也由漢初時的”引商刻羽“演變為”引商刻角“、開始了相互融合。
最先記錄這種微妙變化的是西漢劉向,唐代也有詩歌說“或引商刻角,或潰渭通泾”,可見這演變也是很漫長的一個過程。
《瑤族舞曲》也由典型的楚音而成
“角”音就是簡譜裡的3音,“商、角、徵、羽”(2356)組合起來是什麼感覺?沒錯,我國大量的民間小調正是這樣的調性,聽上去憂郁、唯美,抒情之餘也有很強的情緒感染力,連《瑤族舞曲》這樣的少數民族音樂也大受其影響。
上世紀八十年代,我國的港台地區曾刮起一陣民謠風,以《我的中國心》為代表的小調歌曲風靡整個華人圈;直到數年之後,荊楚地區的外出務工人員依舊一邊哼着《流浪曲》、一邊踏上未知的離鄉别井路,這些歌曲當中,無不透着一股濃濃的“角羽”(36)或“商羽”(26)式楚歌風。
尤其是《流浪曲》,它與“别後故鄉千裡外,那世事變模樣”的憂郁如出一轍,隻是由于歌詞沒有了楚辭特有的韻律美、聽上去就顯得俗了很多。
端午六月粽飄香,每到此時,人們聯想起的會是屈原;然而談及楚歌時,人們則更多地會聯想起“四面楚歌”。
楚漢戰争中的“此楚歌”非楚歌全部,真正的楚歌本是端午節及“屈原文化”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如果我們僅盯着西楚霸王的“力拔山兮氣蓋世”及張學友的歌曲《楚歌》,這樣的端午節就會略顯單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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