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畫:王雲逸
冰消雪化、柳綠河開,春光将至讓人歡喜。這個時候我卻想起一種往昔冬日的樂趣。大概不過一二十年前的冬季,下午五六點鐘天已經漸漸黑下來,菜市場各攤位都用棍子挑着不大的燈泡,泛出不甚明亮的黃色光芒。賣蘿蔔的小販持一把刀,抄起個心裡美蘿蔔,切削起來。幾下,蘿蔔在小販指甲黢黑、皴裂粗壯的手上,成了蘿蔔花,青皮是花葉、紅心是花瓣。買菜人如果問這蘿蔔可甜,小販會利索地從蘿蔔花上削下一瓣,遞過去。
倘你買一個蘿蔔,也能讓他刻成蘿蔔花。這時同家長一起逛市場的小朋友,必要一把抓過蘿蔔花,捧着,驕傲地穿過擁擠的人群。四季都有蘿蔔賣,都刻蘿蔔花,卻隻有冬日晚間的蘿蔔花最動人。或許是昏燈迷離了人的雙眼,将它認作一朵真花,給這無花的季節帶來一些生機。
更早時代,冬日北京夜裡,有小販挎着小筐,吆喝着“蘿蔔賽梨”,你可以讓他削出一朵牡丹,也可以削出月季和菊花。這刀工又勝于20年前。現在菜市上少見刻蘿蔔花的,小販隻一刀将蘿蔔斬為兩半,露出紫紅的橫截面。這種前工業時代的美好,已經顯得有些多餘。
心裡美,我寫下這幾個字時,有點不确定這算不算一個方言詞語,也不确定每個看到這篇東西的人都能明白它是什麼。全國各地又怎麼稱呼這種外青内紅的蘿蔔呢?想想蘿蔔實在是一個太寬泛的概念,有太多品類可以納入,又有太多各地自己的稱呼。我們說買一個蘿蔔,如果沒有前綴,帶回來的會是什麼?是白蘿蔔、青蘿蔔、紅蘿蔔或是胡蘿蔔。
蘿蔔品類多,烹調方式各異,有的宜燒、炖,有的宜炒,有的隻可涼拌。心裡美适合做涼菜,削皮切絲,加上鹽醋,拌勻,上桌。或者在蘿蔔絲上足足撒兩勺糖,糖拌心裡美,甜而脆而爽。也可切片用醬油湯浸泡,随撈随吃,既能佐粥,又能下酒。削下來的蘿蔔皮,澆上辣椒油,也是一道好涼菜。
白蘿蔔可做涼菜,也可熱吃。擦絲撒鹽殺出水,烹花椒油,是涼拌白蘿蔔絲;滾刀切塊下高湯調味出鍋,是許多餐廳都有的養生蘿蔔盅;與牛、羊、排骨同炖也是極好的。
紅蘿蔔敦實飽滿,适宜切條炒食。小水蘿蔔外紅内白,拍碎涼拌,脆爽甘甜。蘿蔔纓不喂兔子,也可以拌食還能做餡。胡蘿蔔少見有人涼拌,即便是做涼菜也要先焯熟。它是多少小朋友心中的噩夢。
青蘿蔔在蘿蔔家族中能超越蔬菜進入水果行列。青蘿蔔主産地在山東濰坊和天津。山東菜有用青蘿蔔擦絲炒食的,但真正好的青蘿蔔,不需特别加工,切條直接食用便是美味。天津的青蘿蔔,也叫衛青蘿蔔,取天津衛一個衛字。現在常以水果蘿蔔名号出現,倒與品質相符。舊時天津茶館,青蘿蔔和瓜子花生一樣算茶點。據說,天津某相聲名家解放前在茶館為夥計,能一邊同客人說話,一邊雙手背後削蘿蔔,聊得差不多,手伸出來,已經雕成蘿蔔花,可謂神乎其技。
除去品類多,蘿蔔為菜可盛大可簡樸。最簡樸如老腌蘿蔔,用鹽水浸漬成鹹菜,切條就着棒子面窩頭吃,是過去極貧者的吃食。盛大如洛陽水席,打頭陣的牡丹燕菜,其主料是白蘿蔔,用高湯,輔以雞絲、鱿魚絲、海參絲、火腿絲、香菇絲、筍絲,以繁複的方式烹制而成。水席始于唐代,流傳千餘年,為豫菜典範。白蘿蔔置于其中也有幾分大唐盛世的華貴氣象。
蘿蔔除了好吃也養人。醫諺說,“冬吃蘿蔔夏吃姜,不用醫生開藥方。”更有蘿蔔愛好者說,“蘿蔔就熱茶,氣得大夫滿街爬”,則近乎戲谑,有過譽之嫌。還是俗語說得好——“蘿蔔白菜保平安”。
四時各有佳興,冬日北地一樂是窗外北風大作,在屋裡吃着心裡美蘿蔔,喝上一碗熱茶,再打一個嗝,将一冬淤積體内的濁氣釋放出去。雖然,旁人不免掩鼻,于己确是舒爽之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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