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後
讓我們捧着薩克斯在公園相遇
我老了會成為一名薩克斯手。跟其他武漢人老了的時候一樣。
你會在每一個匆忙上下班的路上遇見他們,容光煥發、無憂無慮,悠揚的樂曲随晨光飄舞,興緻來了甚至有人會拿出随身攜帶的麥克風高歌一曲。
他們不用在辦公桌前坐到腰酸背痛,不用KPI、OKR、PUA、早C晚A……他們規律飲食,早睡早起,和着微風吹薩克斯風。
而我甚至來不及細聽那個旋律到底是《女兒情》還是《女人花》,加緊了踩共享單車的腳步,或者催促滴滴司機:“麻煩您家開快點。”
早上9點31分,西北湖打工人還在懊惱晚了一分鐘沒連上公司WIFI釘釘打卡,中山公園的趙阿姨已經吹完了《我愛你中國》《哈達》,收獲周圍歌友一片掌聲。
在年輕人還在苦苦摸索蘋果13Pro的隐藏新功能時,她已經能熟練運用手裡的“電子薩克斯”(電吹管)演奏50多種樂器,一個人就是一支樂隊。
雖然手機隻被趙阿姨開發出了發朋友圈和打電話2個功能(她不喜歡微信聊天,我發消息她總是一個電話就打過來了)。
趙阿姨今年68,在同濟幹了一輩子醫學科研:“退休了有麼事奏?我們這個年紀了,開心最重要。”
女生的心靈手巧在薩克斯上展露無遺,趙阿姨和夥伴在網上買來彩色的貼紙裝飾管身,還自己用絨布為電吹管制作保護袋。
早上7點半起床,過個早來公園集合,吹到位了約幾個小姐妹逛逛街,找幾家好吃的地方去探探店。“天氣好了我們一般會組團去木蘭山、東湖逛一逛。我要是回家晚了一般我老公會做好飯等我。”
我聽着趙阿姨的schedule,突然明白了為什麼身邊朋友說的最多一句話就是:“我想退休”。
薩克斯手們的友誼往往從公園裡一句:“咦額,你也玩這咧”開始。
胡師傅和蕭師傅今年都是64歲,漢口江灘薩克斯雙子星,隻要天氣不太差,兩個人各據三陽廣場一角,距離拿捏在能遠遠看到卻不相互打攪的程度,英雄惜英雄。
胡師傅就像屋裡那個你最喜歡跟他玩的舅舅,善使一把高音薩克斯,一頭長發盤在鴨舌帽内,手上幾枚戒指金光閃爍:“那你跟我外外差不多大咧,屬馬的呗。”
一邊說一邊親昵地幫我整理了一下衣角,我竟沒有一絲害羞,順手接過他遞來的黃鶴樓。
蕭師傅倚在樹林旁的晨霧中,穿一件西裝夾克,留了一撮小羅伯特·唐尼式的短胡,等胡師傅那邊一曲演罷,閉上眼睛緩緩按合琴鍵,瞬間化身英倫紳士。
薩克斯手們在公園裡的相識大多如此,這裡不談收入、不談子女,也不存在哪個吹得更好:“就是個愛好,相互學習。”
他們會在吹完一輪後一起抽支煙,下午找個館子喝點小酒,打個麻将,或者周末相約中山公園,和十幾個薩克斯手一起來次大合奏。
我突然想起小學二年級時,我總跑到一個好兄弟大頭家玩魔獸争霸。
這時他都會從門背後拿出一台半人高的的薩克斯,開始練習《戀曲1990》。
“想不想學?”他拔下笛頭:“隻要把上面這個哨片吹響就說明你有天賦。”
小學畢業後,大頭搬家去了武珞路,我們甚少再有交集。
西北湖公園的老楊是我上班路上最常遇見的薩克斯手,演奏時身體總随樂曲潇灑起伏,遠處看有點像《紐約,紐約》裡的羅伯特·德尼羅。
前兩個月他還在練習一些時斷時續的音階小調,最近一次我聽到的已經是一首飽含感情的《可可托海的牧羊人》了。
“我之前摸都冇摸過樂器啊,還不是天天練,這個東西又不難。”
老楊的“薩齡”隻有短短3個多月,如今已經可以不看譜子吹奏30幾首歌曲,不同于“買過等于練過”的年輕人,爹爹們興趣來了是真練。
我上次如此高效認真地學習一門樂器還是在大二的吉他社,為了在心愛女孩的寝室樓下彈一曲完整的《溫柔》。
我也曾在刷短視頻看到厲害的音樂UP主時,間歇性壯志淩雲,想起塵封在櫃子裡的吉他,卻在刷到下一條吃播視頻時進入了持續性混吃等死。
公園裡的薩克斯爹爹比後浪們更懂得如何跳出舒适圈,解放公園的袁爹爹,一首《回家》練了10年,轉頭又跳進用薩克斯演奏京劇的海洋,一首《貴妃醉酒》惟妙惟肖,還組建了自己的管樂隊。
“長江二橋奠基和建成的時候我們都去現場演出過的。”
2012年的時候,凱麗·金(Kenny·G,知名薩克斯演奏家,《回家》就是他吹的)曾來過武漢光谷體育館巡演,那是他這年來中國演出的第一站。
但很多公園裡吹薩克斯的爹爹婆婆并不認識他,他們第一次接觸薩克斯都是老友或者屋裡附近的公園裡聽到了,覺得蠻容易上手,聲音也好聽。
薩克斯的價格從千把到萬把不等,不同于還在思考“先玩音樂還是先玩器材”的年輕人,在武漢公園裡的薩克斯手心中,日本東京柳澤薩克斯和天津四黨口村的薩克斯,唯一的區别可能是:“按鍵靈活點把。”
巡司河公園的老王,每天下午2點準時開吹,6、7個薩克斯爹爹,加上旁邊吹笛子、拉二胡的愛好者們,俨然一場露天音樂會。
這裡是我見過最不内卷的地方,大家年齡差不多,收入差不多,水平差不多,器材差不多,歡樂的時光也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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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往歸向往,今天在公園裡雲淡風輕的薩克斯手們,也曾經曆過生活的風吹雨打。
而打工人每個披星戴月的夜晚,都是在為未來悠閑幸福的老年時光打基礎。
胡師傅年輕的時候幫人開車:“說好聽一點大家喊我“司長”,那時候連輛自己的車都沒有,白班連着夜班開,真是不敢歇,你一歇他就找别個克了。”
說着說着,他專門跟我換了個新笛頭,“試哈子?新手能把這個哨片吹響就蠻不錯了。”
其實小學二年級的那個下午,我很輕松就把哨片吹響了,但等大頭開始教我氣息的時候,我還是想玩電腦。
我突然好想念大頭。我總覺得等我們都老了的時候,肯定會在某個公園裡吹着薩克斯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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