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聞記者 黃小河
剛上大學那會兒,康輝是一個在公衆場合會膽怯和自卑的人,他覺得周圍的人比自己好,于是不敢在衆人面前表現。所以,給同宿舍老大哥潘奕霖留下的第一印象就是:别人七嘴八舌,康輝卻靜坐一旁不多言,時常一個人在那裡看書、寫東西、聽音樂。大學一年級的康輝還有一點兒社交恐懼,第一學期同班女生給他起了個外号叫“舊社會”,意思是康輝的臉上永遠一個表情,見不着笑模樣。
在主持人潘奕霖的新作《我,來自廣院》中,因為是老同學的關系,潘奕霖對康輝的采訪,熟知也放松,書中不僅暢聊了讀書時的歲月靜好,也有職業生涯背後不為人知的小故事。潘奕霖在書中寫道:内心對康輝是欣賞的,我們共同的愛好是電影……那時候聽他聊得最多的是戲劇(包括中國的戲曲),也聊畢業的彷徨,對未來的期待。
左起:康輝、葉蓉、潘奕霖、郎永淳在2020上海書展上
《我,來自廣院》,潘奕霖著
在今年上海書展新書簽售會的後台,比電視上要瘦削的康輝,站着接受采訪時依然身姿挺拔,字正腔圓。談到青蔥歲月,他有點兒感慨自己當年的“循規蹈矩”,康輝對澎湃新聞記者說,如若自己再打開些,大學可能會學到更多東西。
如評論區裡經常出現的一句話:世道就是不公平,比你各方面都優秀的人竟然比你還努力。
康輝出生于1972年1月,河北保定人,1993年進入中央電視台,2007年12月開始擔任《新聞聯播》主播。除了主持人身份,他還是新聞播音部主任,曾獲“金話筒獎”、全國五一勞動獎章、“全國中青年德藝雙馨文藝工作者”稱号。
對于康輝的能力,既是前輩又是搭檔的李修平曾這樣評價他:“沒法複制,不能超越。”
如果你讀過康輝自傳《平均分》,會了解到,從小的“好學生”到現在的業界“金标準”,康輝也曾“語音那一關我過得極其痛苦”,經曆了a、o、e一路摸爬滾打慢慢練出來的。
康輝的父親喜歡聽戲,康輝小時候經常會和父親去戲院,小孩子聽不懂,但又會覺得“有一種莫名的吸引力”,他會跑到最前面的樂池旁邊,為的就是更真切地看到台上的表演。學習吐字歸音,從傳統藝術門類當中也學習一些東西。“也怪,任何一種戲曲,隻要讓我靜下心來,我都能看下去。”康輝覺得,傳統當中沉澱下來的東西,與短期時髦的東西相比,還是不一樣,有更深厚的積澱,随時可以從那裡找出來你需要的,給自己做補充。
“認真、努力”應該是康輝給周圍人的普遍感受,且他的認真涵蓋了方方面面:
據說上大學時愚人節開玩笑,沒人敢開康輝的玩笑,因為他真的會當真;如果是同行,當大家随意聊天時出現一個發音上的錯誤時,他也真的忍不住會去認真指出來并糾正;
比如撒貝甯在央視主持人大會上稱他是“當代怼言大師”,康輝立馬指出,不是dui(三聲)是dui(四聲),你又得扣200分。
秉持着兢兢業業,不管是在《新聞聯播》還是在春晚、或是其它節目的主持工作上,康輝幾乎沒有過失誤。
生活中的康輝,和妻子劉雅潔結婚20多年相濡以沫,用朱迅的話說至今“膩歪”。
在李修平口中,康輝夫婦十分相像,不僅是眉眼五官長得像,而且優雅的舉止也像,對自己穿戴的東西特别仔細,比如脫下來的衣服會反着疊好放在椅子上。王雪純也認為他們夫妻相似度實在是高,從他倆走路的姿勢就能看出來,都是腰闆挺得直直的,肩膀也不會動……
在綜藝《你好生活》中,主持天團們在做遊戲時組團“坑”了一把康輝,起哄讓他開免提給妻子打電話說“我愛你”。
在《你好生活》中康輝和妻子通話
電話接通後,康輝的一番表達讓在場的主持人都各種“按捺不住”,尼格買提大呼:“我的天,原來是這樣的康輝!”可康輝依然嚴肅地表示,這個片段能不能播出還是要征求妻子的同意,尼格買提開玩笑說:“她的意見已經不重要了!”康輝想也沒想就說:“她的意見很重要!”最後,康輝果然謹遵妻子的“意見”,節目組碼去了打電話片段,全程隻剩下一曲《甜蜜蜜》的“馬賽克”。
2015年,康輝第一次出現在春晚主持人陣容中,他親切随和又不失幽默的主持風格,給觀衆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迄今四次春晚主持經曆,“雖然自己不是特别文藝”,但康輝認為春晚需要的是國家盛典的儀式感,同時也希望這種儀式感中有和大家更親近的情感上的聯系,這也需要主持人去幫助完成,“如果說作為新聞聯播、春晚主持人我有哪些适合之處,我覺得大概是我長了一張比較真誠的臉吧。”
這樣一個認真且努力的人,其實也時常認為自己的惰性是克服不了的,“把标準再定高一些的話,我應該再投入一點兒,再認真一點兒、再下功夫一點兒,也許能比現在更接近那個更高的目标。”他對記者說。
【對話】
“廣院人”有什麼特質
澎湃新聞:對《我,來自廣院》書中采訪哪部分談得比較深?
康輝:對廣院文化從一開始的不習慣、不接受、心理抗拒,到最後慢慢地我能夠體會到在這種校園文化當中,它到底能夠給學生們帶來什麼。其實它帶來的是一種生命力,是一種可以盡情釋放你所有的靈感火花,帶來的是可以讓你少掉很多的拘束和包袱、勇敢去闖的一種精神。這可能是在采訪當中我們會說到很多、也談得比較深的部分。
澎湃新聞:你覺得“廣院人”是什麼樣的特質?
康輝:我們多多少少會對自己的學校帶有偏向性的情感,我們這種評判并不能夠很客觀。一開始你确實覺得它有一種野蠻和粗魯,但恰恰是這種野蠻和粗魯,使得其生命力是極其旺盛的。
如果個人去總結,首先就是有勇氣,你可以去嘗試所有的那些新鮮的東西;第二,有韌性,廣院人要練就一張厚臉皮,不怕在這個過程當中有任何的失敗丢臉,就向着我的目标向前走。
第三,始終對生活保有一種熱情,保有一種愛。從事傳媒這個行業,能夠堅持下來,或者能夠走得更遠的話,必須要有這樣一個非常重要的基礎才可能做好。如果你對于生活,對于世界、對于人,沒有這樣一份愛和熱情的話,你怎麼可能去關注他們生活當中的每一天,你怎麼可能會關注這個世界的發展和變化。所以我覺得廣院真的給我們帶來了一生職業生涯中,時時刻刻都會影響着我們的一些東西。在廣院,大家并不在乎你身上的标簽 ,而是看結果,你是不是把這件事情做成,你做成了這件事,就會獲得由衷的贊美。
在《新聞聯播》上的康輝
澎湃新聞:我挺好奇,宿舍裡都是能說的人,名嘴們如果争論起來是怎樣的一個場面?
康輝:上學的時候,第一身份都是學生,沒有人會想說這個人以後是不是名主持人,那個人是不是名播音員,所有的交流、包括争論拌嘴,還是同學兄弟之間的那樣一種交流方式。有的時候誰聲大,好像誰就壓過誰,有時候誰有理誰就能壓過誰。
澎湃新聞:你們宿舍呢?
康輝:我們宿舍挺有特點的,大家其實在一些事情上沒有過多的争執和糾纏,每個人都有自己更值得投入興趣和熱情的事情,有時候回到宿舍,一些簡單的寒暄之後,各自忙各自的。我印象特别深,一進我們宿舍,突然發覺大家都在那兒聽音樂,有的戴着耳機,有的沒有戴耳機,音樂就放出來了,每個人聽的都不一樣,互相又覺得彼此沒打擾,這就是我們宿舍的一種氛圍。
澎湃新聞:你那個時候愛聽什麼音樂?
康輝:無外乎我們那個年代的流行音樂,當時聽的歌一下子能聯系到在學校裡的那一段日子。我記得大一剛入學的時候,正好大家都在聽《一場遊戲一場夢》,等到了二年級,廣院裡開始到處飄着的都是《驿動的心》,再後來是《戀曲1990》,一直到我們畢業那一年,我記得好像聽更多的是《夢醒時分》,現在聽到這些歌,一定會想起是我幾年級的時候,對,我相信每一個年代的人可能都會有自己記憶當中的那些旋律。
“努力做了一些我原來沒有做過的事情”
澎湃新聞:你是特别認真的一個人,尤其規範語音,比如我采訪時說錯了,你會立刻覺得不糾正不行嗎?
康輝:我會馬上反應出來,但也确實是會分對象,為什麼非得要對别人有這麼苛刻的一個要求,有時候顯得有點吹毛求疵。但如果說我們的一些同行或者是同事,大家互相說話的時候,聽到了可能就會指出來,要講出來!
某種程度上它也像是一個職業病,因為在我們的工作當中,确實這是挺重要的一部分。在國家的語言文字法當中就有明确的規定,像我們這些電台、電視台的播音員、主持人,包括高校教師、演員,都必須要使用标準普通話,而且你是有推廣使用标準普通話這樣一個法定責任在身上的,也就是說,我們必須得讓自己時時刻刻注意這個标準,因為别人也會拿你當标準,如果你在标準這件事情上忽視了,經常會出現一些錯誤,那麼你就會讓别人覺得這個标準開始模糊,你其實承擔不了(這個責任)。
澎湃新聞:因為規範語音還會不斷調整,應該會一直緊繃吧?
康輝:嗯,其實法定賦予你的這份責任,我們就會在這上面就會特别(小心),确實因為這個(規範語音)會不斷有變化,會有調整。有時候也會被這種調整弄得壓力大。工作上肯定始終是有壓力的,尤其你工作時間越長,你對它認知越來越清楚的時候,你就會越在意,越在意也就難免會越緊張。但現在的緊張跟你剛開始工作那時候的緊張不一樣,那時候的緊張可能是因為你不懂,你陌生,你可能會有點害怕,現在的緊張,更多的是因為你在意、你希望能夠拿出最好的東西來,你對自己有不一樣的這種标準和要求了,所以也會有緊張。但我覺得我們這個工作就像演員站在舞台上一樣,你一定要有适度的緊張才更好,因為你哪天一點都不緊張了,也就意味着你松懈了,你松懈了就可能會出現更多的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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澎湃新聞:剛剛你說大學裡錯失了一些東西,具體指的是什麼?
康輝:廣院這樣的校園文化,我的确是有一個比較長的接受和認可的過程。我不像有的同學可能到了學校裡第二年一下子就融入進去了。我确實在廣院的那幾年裡邊,沒有能夠完全融入進去,這是什麼原因?有可能是家庭的原因,可能跟我的個性也有關,包括你原來受的這種教育,簡單的說,循規蹈矩慣了。比如看到别人提意見,覺得怎麼能用這種方式?這不是對他的情感,甚至對他的人格上都有一定的打擊嗎?我有時候很難接受這種東西。
再比如,學校裡安排什麼課,我就應該聽什麼課,如果我曠了安排的課,跑到其他的系去聽課,我覺得這樣不好,或者說哪怕這門課我确實覺得意義真的沒有那麼大,但我一定也要得一個什麼分數。其實我現在回頭想,如果我能夠更早地把廣院這樣的一種文化精神,能夠感受到能夠接受它,可能在學校的那四年,我能夠吸收學習到的會更多,也會讓我整個的頭腦和思路更開放。對于在那樣一個年齡段的年輕人,這種成長其實是有好處的。
澎湃新聞:有什麼是特别好的一些改變嗎?
康輝:還是努力做了一些我原來沒有做過的事情,比如去參加演出,我其實是一個在這方面特别會膽怯和自卑的人,我總是會覺得周圍的人比我好,不敢在衆人面前去表現,尤其像廣院舞台,它真的會很可怕!隻要你站在那個台上,你一定被噓過。在這樣一種令人恐懼的環境下,就看你是不是闖過去了,如果你要沒闖過去,你可能總會想,我上台會不會被噓?你闖過去了,不管怎麼樣,反正我要把我的話說完,把我在台上做的事情做完,隻要你堅持下來了,等下一次的時候你會做得好一點,底下可能不光有噓聲,還會有一點掌聲。這一點掌聲就會讓你覺得一下子收獲了很多,成長了很多。
“把我的職業角色變得更豐滿”
澎湃新聞:近幾年看到你在不同的方向都有在嘗試,比如主播說聯播、vlog,還有上綜藝節目,這是你自己在嘗試變化和突破嗎?
康輝:不,不是個人的角度,還是一個工作的角度。可能大家感覺我變了,大家以前可能比較少看到我的這一面,但沒有任何一個人隻是一種色彩,每個人都是多面體,原來大家看到更多的是新聞當中比較嚴肅的這樣一個形象,現在确實需要通過你這個職業角色發生一些變化,讓大家更多的來接受我們這個信息,包括像《主播說聯播》,它是新媒體上的一個産品,但它又跟《新聞聯播》有着密切的一個關聯,包括vlog,包括我參加過一些綜藝節目,更多的還是把我的職業角色變得更豐滿,更有色彩,讓大家接受度更高。以前關注的隻是那一方面,現在讓大家關注到了更多,大家對這個人可能會發生更多的一種興趣,所以觀衆可能會更多的等着看一段新聞。
澎湃新聞:有些主持人會選擇自己做制作人或者做一些跨界的内容,你有這方面的打算嗎?
康輝:所有的這些,也都看是不是有一個适合的環境和條件。我不敢說以後不做,也不敢說以後就一定做,現在我還沒有辦法去明确地說我未來會不會做這種不一樣的事情,一切都要看條件和環境。
康輝的随筆集《平均分》
澎湃新聞:這次來書展,能不能推薦幾本正在看的好書?
康輝:我老覺得薦書這件事情很難做,因為讀書是特别私人的一個事兒,實在要說的話,最近看的是白先勇的《八千裡路雲和月》,是他和他父親那一代的史料的集合,還有這些年在各地演講的一些收錄。
澎湃新聞:會看一些工具書嗎?或者特别偏門的書嗎?
康輝:不太會,特别是關于自然科學的,有的時候我都覺得我真看不懂。我就想算了,我還是看一些我看得懂的書,對吧?
澎湃新聞:你是崇尚安靜至上的人,但不動怎麼保持身材?
康輝:多少還是要動的……之前疫情那幾個月還是減了一些,還是堅持,如果始終就不動的話,我可能還真是不行,主要飲食上稍微控制一下,另外也動了動,但現在就是因為又重新回到一個忙碌的節奏當中,再加上人的惰性真是挺可怕的,所以又放下了,也有可能會反彈,所以現在需要警惕。
澎湃新聞:你曾說自己前世可能是江南人士,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感受?
康輝:有時候是說不出來的一種感覺,比如我第一次到江南,也是大學的時候,假期裡跟我的上鋪去他家杭州玩,一點點陌生感都沒有,不是因為我是跟着我的同學兄弟一起,真的就一點陌生感也沒有,雖然我聽不懂(當地方言),也不覺得這些人講話我聽着陌生,也不覺得走在街巷裡,這是我從來沒來過的一個地方,會有莫名的一種熟悉和親切。所有江南的這些食物我都不排斥,我都不抗拒,小籠生煎都好吃。
小時候就看看戲看看電影,一說到江南“文采風流”,不知道為什麼就對這四個字有吸引力。文采風流……這得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才能當得起文采風流?所有和江南有關的,在我這兒,一定是能夠迅速接受的,包括上海也一樣,我剛才在交流中我也講了,我每次進了上海,看到這些街道,我就會覺得好親切。
澎湃新聞:你其實還差點成為上海東方台的主持人?
康輝、葉蓉
康輝:對,是當時葉蓉介紹我去東方台,現在回想起來那時候真是一點社會經驗也沒有,我當時回複說,我在央視實習呢,那邊還沒有定,能不能等等我,後來央視的錄用通知很久之後才發過來,我中間特别着急,還給東方台人事部門那位負責人打過電話,根本沒多想,就問人家能等我嗎?如果央視不要我我就上你們那兒去,但對方特别理解,所以到現在我都很感謝這位負責人,能體諒我這個不通人情世故的年輕人。
澎湃新聞:你是不會對物質上有特别追求的人嗎?
康輝:這樣說吧,我還是希望過精緻的生活。衣食住行的這些生活的細節,盡量精緻吧……
澎湃新聞:聽說你疫情期間在家背古詩,怎麼會想去要背古詩?
康輝:對。那段時間因為是突然生活好像跟以前的工作節奏不一樣了,每天好像變得挺規律的作息,還是得告訴自己每天要幹點什麼。既然有時間了,我就想要不然把以前荒書裡的一些東西再拿出來,再回爐。那段時間确實就背了很多,以前背過但沒堅持背下去的東西,或是以前背過又忘了的東西。但重新回到工作節奏當中,突然發覺那些東西又有一些已經記不清楚了,所以欠缺童子功,唉,你要是在年齡大的時候,想要去重新補就是會很艱難,所以要想把這個東西紮實地放到自己腦子裡面,就隻能一遍一遍地去磨。
澎湃新聞:若不假思索用古詩詞形容下比如現在的生活狀态,或者對未來的期許,内心會出現哪幾句?
康輝:現在……其實還是希望能夠心能安靜下來的,至少是蘇東坡的“此心安處是吾鄉”……不管你在哪,你處在什麼環境裡面,你的心定了,可能你周圍的環境它就會帶給你很多正能量的。未來,“一蓑煙雨任平生”,所以有些東西不用考慮那麼多。
責任編輯:張喆
校對:張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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