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龔瑩瑩
老子“道法自然”的思想中,包含了人類的一切行為,甚至思想,最終是要效法自然及其本質規律的。推而廣之,文學的生态倫理若以自然、精神、社會“三态”同構為準則,在此視域下的文學作品,也可稱得上是生态文學。楊獻平的散文集《黃沙與綠洲之間》正基于西北沙漠的特殊環境,彼此“三态”蘊含的藝術特色和精神特質,交流呼應,正反互動,顯性、隐性的多層共生,可遇不可求。
首先,楊獻平的邊地散文寫作中,始終體現着精神生态和文學叙事的交互感。
楊獻平出生于南太行山區,以散文、詩歌和小說等文學體裁活躍于文壇。他離開故鄉,從軍于巴丹吉林沙漠,按他自己的話說,“像紙片跌落在黃沙與綠洲之間。”成年後的楊獻平,依然不斷省察和審視作為故鄉的南太行,在其文學叙事中,還把“靈魂的胞衣”葬在了故鄉。從南太行到巴丹吉林,成為他精神鄉域的兩個地标,也是他散文寫作的一對翅膀。
沙漠特有的澄明和混沌,雄渾與精微,是自然中一個橫亘的巨大存在。在對春天的期待中,楊獻平領悟到任何事物都有自己的律令與節奏,不可違抗,人也無法逾越和掌控自身之外的任何事物(《巴丹吉林:沙漠中的人事物》)。楊獻平的文學叙事遵循着巴丹吉林的自然倫理,與各有姿态和尊嚴的動植物相互關照扶掖,谛聽沙漠給予的智慧,經過沙漠的“思想改造”和“心靈引發”,不斷用文學的方式不斷發現和表達自己“所屬的時代”。
第二,楊獻平的邊地散文寫作,始終努力達成自然生态和人性共建的文學審美。
楊獻平認為,散文的語言應當“是詭異的利箭,是呼嘯的風聲,河流一樣鬥折蛇行,如線如弦,如泣如訴”。他的文字簡潔有力,很多篇幅斷行成詩。例如《秘密的河流》《風中的河流》和《巴丹吉林:落日與廢墟》等,不論周遭路過、戈壁峽谷、紅水河,甚至從一棵枯樹的正面看見的雪山,下筆短長逶迤,節奏慷慨流轉,每個意象都帶着金戈鐵馬的腔調與玉帛笙歌的交織落差。
生态文學是基于生态倫理的人學,它立足現實,進而表現人性并思考人性。《烏鴉或幻境》就是一篇反映人性的返魅之作,由一隻白色瞳孔的烏鴉開始。作者少小在故鄉,南太行的人與自然為一體,是“附魅”的。楊獻平通過西北地區燦爛輝煌的曆史,聯想到烏鴉的圖騰崇拜與民族流變、軍事沖突相關,在對烏鴉這個文化符号進行查證的時候,還發現它在上古傳說中承擔過相當特殊的使命——太陽神鳥。
基于對西北文化的深刻理解,以及對生存之地的敬畏和虔誠,文章對烏鴉的叙事,展現出人性理智的一面。當自己的前途命運變得迷茫,烏鴉便帶着魔幻色彩一再地出現在夢裡。
附魅、返魅都是文學藝術的形式,在“天人和美”的生态視域下,人與萬物相互聯系、共生共榮,體現文學藝術的包容性。當現代科學斬釘截鐵地為世界祛魅的時候,是文學賦予的神秘和浪漫,支撐世間溫和、從容,讓人在惡劣的環境中生存,并從中獲得強大的自我救贖的力量。
第三,楊獻平的邊地散文,始終強調呈現社會生态和精神特質的主題性。
在沙漠這樣的特殊環境裡,人類中心主義很難生存,充滿“破”與“立”的較量。例如《那斯騰》中的牧民生活,在高天闊地的戈壁,一個牧人,就是巴丹吉林沙漠的王,這是典型的人類中心主義思想。
《雙重的廢墟》更是對人類中心主義思想的徹底摒棄。壯美的哈日浩特,戰争和死亡的宏闊被曆史淹沒,芨芨村的女孩,卻被繼父殺害。人心荒蕪造成的萬劫不複,比真正的廢墟還可怕。在這裡,讀者看到了時間的廢墟和人心的廢墟組成的雙重廢墟。
縱觀全書,整體主義思想從《秘密的河流》開始構建。當弱水這汪“穿梭于時間和空間的血液”注入楊獻平的體魄,豐富了并成為精神特質持續發展的源頭。其中的《額濟納的農民生活》可與《那斯騰》互文照應,戈壁雖然荒涼,但少過多的吵鬧糾紛,從不虧待善待它的人。
《唇齒之間的痕迹》則出現較大的拓展。作者拜訪芨芨村,見到西漢将軍的後人,虎姓、前姓、楊姓、年姓、李姓、呼延、郎姓、雒姓等等各色人家,除了遺留的王朝的局部影像,還有他們身上萬世不滅的精神文化。
但人和生命,能讓一切荒蕪之地逐漸變得詩意和美好。《猶如蟻鳴》将視角打開,把鼎新鎮出租車司機的故事展現給讀者,讓人感同身受。不論多麼不可思議的故事在沙漠中發生,自覺聲如雷霆,卻猶如蟻鳴。
楊獻平的文學叙事在抵達《簡史或自畫像》時,已經漸入佳境,呈現豐滿的狀态。他把自己對生活的認知付諸寫作,并進行充分概括和展示。《夜行者》《風中的河流》等文章都是在生活周遭的環境下,深度思考地加深和持續。
《虛構的旅行》講述沙漠中的一場旅行,成為成長過程中的隐秘标志。《在沙漠失聲痛哭》書寫了成年人對青春與人間親情的撫摸。《沙漠愛情故事》講述軍人的愛情。有人選擇放棄,與環境一起沉淪,有人則用書籍、遊曆和飲酒等方式來排解。
《盛夏的沙漠,秋天的沙漠》一文,作者在曆史中宣洩悲怆,并再次提到李陵,稱其為“千古第一傷心人”。這既是遺忘當下的選擇,也是在匮乏中,不斷與千年前的智者發生碰撞,讓思想的力量超越時空,與天地同在共生。
《巴丹吉林:落日與廢墟》也是極美的文字。落日與馬,展現宏大無匹的蒼涼悲怆;邊關古塞的氣概,讓軍人的内心和靈魂中,始終飄揚着高貴的旌旗,也回蕩着沖鋒的号角與金鐵交鳴的黃鐘大呂之音。
《疫情之下,陌生人的痛與樂》寫到10年之後重回西北,對人以及生活的回眸。《黃沙中的城與鄉》還不厭其煩地書寫曾經的延居海、額濟納,包括在自然資源日益匮乏的鼎新綠洲生活的故人。
可以說,《黃沙與綠洲之間》的文學叙事、藝術特色和精神特質,沒有按照精神、自然和社會“三态”進行簡單的分門别類,而是以生存的方式,“天人合美”多層交織,呈現了人與環境同生共榮的文學景觀。
書名:《黃沙與綠洲之間》
作者:楊獻平
出版社:四川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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