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吝啬”,是說一個人将金錢淩駕于任何事物之上。過分看中錢财,該用的都不用。
一個吝啬之人,往往自私、冷酷,甚至殘忍。
在文學作品裡,就有“四大吝啬鬼”的形象。
今天,我們要讀的《儒林外史》的嚴監生,就很榮幸地占據了一席之地。
但是,嚴監生實在是不配這個稱号。
嚴監生在《儒林外史》中隻活了一章,卻是全書最悲情的人物。
嚴監生,原名嚴大育,字緻和。監生是他的身份。
嚴監生是嚴家老二,上頭有個哥哥嚴貢生。
兩人雖是一母所生,但是性情迥異。嚴監生謹慎膽小,遵紀守法;嚴貢生狡猾無賴,是當地一霸。
嚴監生從父輩那繼承了幾畝田的家産,憑着自己的辛勤努力和苦苦積攢,終于有了幾萬錢的家産。
而嚴貢生卻将家産揮霍一空,家裡的日子是捉襟見肘。為了維護面子,隻能從後門偷偷運出家具來賣。
嚴監生的出場是由嚴貢生牽出。嚴貢生犯了官司跑了,官府找不到人,就去找嚴監生。
嚴監生生性擔心,遇到事情隻能求助兩個舅哥——王德和王仁。
古典小說裡取名字很喜歡用諧音。
“德”和“仁”是儒家追求的典範,單看很不錯。
可是,跟着姓氏“王”,諧音“忘德”、“忘仁”。
事情也證明這兩個舅哥所做的事,皆違背了讀書人最基本的道德操守。
“這話也說不盡了;隻是家兄而今兩腳站開,差人卻在我這裡吵鬧要人,我怎能丢了家裡的事,出外去尋他?他也不肯回來。”
嚴監生的一番話從側面道出了嚴貢生的混賬。
嚴監生不能丢開家裡,嚴貢生犯了事,反而拍拍屁股走人了,很是潇灑。
差人不去尋嚴貢生的老婆,專挑軟弱的嚴監生欺負,也知道可以從嚴監生那裡敲詐到錢。
最後,嚴監生花了十幾兩銀子幫哥哥解決了官司。
這是作者寫嚴監生第一處花錢。
第二次寫他花錢,是他妻子王氏生病:
“自此以後,王氏的病,漸漸重将起來。每日四五個醫生用藥,都是人參、附子,并不見效。”
每天都請四五個醫生,這是一筆不小的開支。而且用的都是名貴的藥材,足見嚴監生對妻子的深情。
反觀後來他自己生病:
“漸漸飲食不進,骨瘦如柴,又舍不得銀子吃人參。”
妻子生病舍得花錢給她吃人參,自己生病卻舍不得吃人參。
嚴監生如果是吝啬鬼,也是一個有感情的吝啬鬼。
嚴監生隻有一個正室大娘子和一個小妾。
大娘子王氏沒有子嗣,小妾趙氏生了個男孩。
王氏病重,趙氏想被扶正。她打起了感情牌——日日夜夜為王氏禱告。
王氏終于同意在她死後,扶正趙氏。
但是,這件事必須要有族裡人為其證明。
嚴貢生在逃還沒回來。嚴監生隻得去救助兩個舅哥。
王德王仁先“把臉本喪着,不則一聲”,直到嚴貢生拿出二百兩銀子,兩位這才松口,趕緊伸手來接。
這是寫嚴監生第三次花錢。
寫嚴監生的三次花錢:第一次為了哥哥;第二次為了妻子王氏;第三次為了小妾趙氏。
作者在寫嚴監生這個人物時,并不是将他塑造成一個吝啬鬼形象。
這三件事,在讀者看來,都是充滿家庭溫情的。
似乎我們身邊也有這樣為家庭操碎了心的長輩。
他們不舍得為自己花錢,可是對身邊的人慷慨大方。這種奉獻意識,讓人動容。
說嚴監生是吝啬鬼的,無外乎是受“兩個燈草”的影響。
“嚴監生喉嚨裡痰響得一進一出,一聲不倒一聲,總不得斷氣,還把手從被單裡拿出來,伸着兩個指頭。”
大家都不知道這兩個指頭是什麼意思。隻有趙氏懂他:他是不放心燈盞裡點着兩根燈草。
一定要挑掉一根,這樣太費油了!
上學時讀到這段,大家都笑了。
一個人竟然是摳摳索索到這種程度!
但是,讀完整章之後,你才會明白,嚴監生為什麼會這樣做?
作者安排這個情節也絕對不是在批判他。
嚴監生兄弟倆都從父母那繼承了同樣多的田産。
或者說,嚴監生繼承的田的質量遠遠不及嚴貢生。
可是,嚴貢生卻将這些家産敗光了。整天就想着強取豪奪,在縣裡偷奸耍混,讓知縣很頭疼。
他也沒少從嚴監生那裡撈好處。
而嚴監生守着薄田,一年年将家産越積越多。
平時他們幾個大人舍不得買肉,小孩子吵着要吃,隻買一點哄着他。
同樣的一手牌,嚴貢生打得稀爛;而嚴監生勤儉節約,将一個家漸漸支撐起來。
不光是嚴監生,他的妻子王氏也同樣節約。
王氏死後,嚴監生在一個笸籮裡發現了五百兩銀子,都是王氏一點一點積攢起來的。
看到這些錢,嚴監生悲從心來:
“我說她的銀子那裡就肯用完了!像這都是曆年蓄積的,恐怕我有急事好拿出來用的,而今她往那裡去了!”
妻子的死亡,讓他認清了一個事實:錢再多,人沒了,都是枉然。
所以,嚴監生的哭泣,與其說哭亡妻,不如說哭自己。
王氏留下的錢尚有他來守護。那如果自己死了,那些錢有誰來守護呢?
後來,果然證明他的擔心成了真。
嚴監生一死,兩個舅哥見利忘義,不承認趙氏繼室的身份。
再加上孩子死了,趙氏失去了依靠,嚴監生的大部分家産被嚴貢生霸占了去。
這樣勤懇節約的,這樣與人為善的嚴監生,終于将自己活成了一個笑話。
作者對這個人物充滿了悲憫。你看他寫嚴監生生病的那一段:
“過了燈節,就叫心口疼痛,初時撐着,每晚算賬,直算到三更鼓。”
“三更”是幾點呢?一更是兩個小時,三更相當于11點到淩晨1點。
“立秋之後,病又重了,睡在床上。想着田裡要收早稻,打發管莊的仆人下鄉去;又不放心,心裡隻是急躁。”
每每看到這段,腦海中浮現的是一個傳統中國人形象。
他們秉承着勤勞緻富,節儉度日的優良傳統。在内心深處,他們害怕貧窮。
尤其是嚴監生這樣膽小的人。他比任何人都擔心窮。
嚴監生獨立支持,辛苦奔忙。在内有妻子幼子要養,在外有一個惹是生非的哥哥,随時要給他收拾爛攤子。
内憂外患,摧毀了嚴監生的身體和意志。
嚴監生是《儒林外史》中徹頭徹尾的悲劇人物。
生前,他克己複禮,遵紀守法,多吃一塊肉都舍不得。積累了大量财富,卻在死後被惡霸哥哥霸占了去。
在他死後,唯一繼承香火的兒子也死了。在封建社會,這是最大的悲哀。
在這本書裡,作者以冷靜地眼光來看人間百态,但是在寫嚴監生時,還是流露出了對這個人物的真情。
嚴監生在臨死前豎起的兩根手指,身邊人都不解其意。隻有趙氏懂他。
“趙氏慌忙揩揩眼淚,走近上前道:爺,别人都說的不相幹,隻有我曉得你的意思!”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衆人看嚴監生時,點一點頭,把手垂下,登時就沒了氣。”
這恐怕是嚴監生死前唯一的安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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