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 牛泰

10月26日，河北承德市隆化縣七家鎮寶山營村村民于新偉，站在山坎旁錄了一段朗誦徐志摩的傳世之作《再别康橋》：輕輕的我走了，正如我輕輕的來；我輕輕的招手，作别西天的雲彩……

低沉富有磁性的聲音，勾勒出了唯美的康橋，再現了徐志摩離别時的愛戀和哀傷。與聲音和意境形成強烈反差的，是于新偉的“地中海”發型、粗糙臉龐、拉碴胡子、布滿皺紋的雙手。

11月5日，河北隆化縣七家鎮寶山營村，于新偉在自家雞棚旁的庫房内進行直播，一句句“老鐵們”張嘴就來。/記者 牛泰

這種反差呈現在短視頻平台上迅速成為“熱搜”，點擊量上千萬。

45歲的于新偉，這個被粉絲戲稱“天使吻了嗓子、踢了臉蛋”的中年男子，進入大衆視野。

堅持播了兩年的于新偉終于火了，他想抓住這次機會，頻繁接受媒體采訪、去電視台錄制節目，試着與互聯網協會接觸；他想通過創作和堅持，讓更多人看到農民的高光時刻；他想成為偶像“本亮大叔”那樣的大主播，帶給屏幕那端更多的快樂和共鳴。

11月6日，于新偉告訴上遊新聞（報料shangyounews）記者，雖然成為網紅，但自己不會“飄”。粉絲之所以喜歡他，是因為他是一個與衆不同的農民。如果他不是農民，就沒有人會聽他唱歌、朗誦。既然知道自己是農民，那就不能忘本，不能忘卻勞作。

于新偉坦言，把做主播當成勞作的目的就是賺錢，“家中住的房子還是30多年前老房，不能讓老婆再跟着我受苦了，總要給孩子存點錢，好在城裡買房。”

11月5日，河隆化縣七家鎮寶山營村，于新偉在雞棚旁的庫房直播中，老婆前來捧場。/記者 牛泰

1“折騰”的生意人

當地人稱松樹梁、麥脊溝、桑樹溝、大頂子的四座山之間，有一塊凹地。200多戶村民散落在凹地間，這就是位于河北省北端的隆化縣七家鎮寶山營村。

于新偉在家中排行老幺，上有四個姐姐和一個哥哥。于新偉說，小時候，受姐姐哥哥的照顧，他的農活最少。因為閑，他沒事就喜歡聽歌、跟着唱。家裡人多糧少，唱歌有個好處“能忘記餓”。

初中畢業沒幾年，他去了部隊當兵。雖然沒當成文藝兵，但練了一手好字，讀了不少散文集。

寶山營村人均一畝二分地，因為是山地，收成好不好就得全靠老天爺的臉。種不成水稻，長不了麥子，隻能種玉米。種玉米收入不高，村裡年輕人大都外出務工了，剩下老人和小孩留守。

于新偉退伍後帶着老婆和大兒子去了内蒙古錫林浩特，先是開了家飯館，但因為食客不多，賠了不少本錢。他把飯店關了，買來一輛手推車，去菜市場賣包子和饅頭。每天淩晨兩三點，他就得和老婆起床，發面、包餡、蒸、裝車，要趕在6點前到菜市場，晚上六七點才收攤。

于新偉說，就一個字，累。他和老婆每天隻能睡四五個小時，坐在手推車前，人在打瞌睡；頭碰着車檐後驚醒是常有的事。與累相伴的是賺錢帶來的充實，他每天毛收入有五六百元。

有了積蓄，就有了回農村老家的勇氣。2012年，他回到寶山營村，去了美發學校學理發，結業後在七家鎮上開了一家理發店。

于新偉說，當兵時，他就開始脫發。開理發店時，他的發型就已是“地中海”了。但當時他能駕馭住，“開理發店時，要注意形象。不像現在，亂糟糟的。”11月5日，于新偉摸了摸有些秃的頭，咧嘴笑了笑。

11月5日，河北隆化縣七家鎮寶山營村，于新偉在直播前去完成喂雞任務，他在山上養了600多隻雞。/記者 牛泰

2“倒黴”的投資者

2014年時，于新偉有了20多萬元積蓄。

很多農村人，有了積蓄第一件事就是蓋房。當時，寶山營村不少村民用打工賺來的錢蓋上了新房。于新偉住的房屋是父親留下的老房，已有30多年曆史，紅磚房，屋頂木梁已發黑，多處漏水。

老婆想蓋新房，于新偉沒同意。他給老婆講了自己的見解，别人蓋的新房是越住越舊，“我們把錢投資出去，錢生錢，房子會越住越新。”

于新偉不僅把積蓄全投了出去，還舉了30多萬元的債，幹了兩件事：蓋了一間面積200多平方米的牛棚、養了10多頭牛；承包了350畝山林，種下松油樹和雲杉，共有5萬多棵。

于新偉對未來生活充滿憧憬，然而計劃不如變化快，他接連栽了4個跟頭：山上飄下來的火種，點着了牛棚，雖沒燒着牛，但牛棚頂燒毀了，損失2萬多元；兩頭牛，吃草時滾下山來，骨頭斷了的死牛價格隻有活牛的一半，還有的牛因為生病掉了不少膘；他在山上修樹時，不慎鋸到腳掌，割出了一條5厘米多長的豁口，住院一個多月，自己花了一萬多塊錢醫藥費；松油樹市場行情跌落，2016年時半價賣都沒人買。

這3年，于新偉一分錢沒賺到，還欠着30多萬的債。債務壓得于新偉喘不過氣來，老婆也連續3個春節沒有回河南娘家。

為了還債，2017年，于新偉帶着老婆、4歲多的女兒去了江西婺源一工地打工。2018年，于新偉回到寶山營村，去了承德市區，在工地上搭腳手架。

工地上的生活是單調的，閑暇時間，于新偉點開手機直播軟件，聽别人唱歌，他知道了粉絲叫“老鐵”，送“大火箭”是打賞。

11月5日，河北隆化縣七家鎮寶山營村，于新偉在養雞棚外對着手機朗誦《再别康橋》，畫面反差有些出戲。/記者 牛泰

3靠詩朗誦火了的唱歌主播

于新偉給自己打氣，承德話就是普通話，他也會唱，唱得不見得比别人差。

2018年年底的一天，于新偉試唱幾次後，把手機放在窗台上，一氣呵成，唱了一首《野百合也有春天》。視頻上傳直播軟件後，有了上千個點贊。這讓于新偉覺得唱歌這條路可行，那就繼續唱，繼續傳。

想持續漲粉就得開直播。開播前，于新偉給自己的定位是：名字叫守山大叔，不打扮，用心唱，展現最真實的自己。2019年3月，于新偉第一次作直播，他坐在家中，歌單貼在牆上，粉絲點什麼他就唱什麼，10多場下來，粉絲蹭蹭蹭的破萬，于新偉高興得睡不着。

2019年4月之前，于新偉每天清晨都會去山上吊嗓子，可是吊着吊着，嗓子發炎變啞，住院10多天才康複。10多天沒播，粉絲直掉，于新偉很着急。着急之後，他冷靜下來反問自己：為什麼要刻意去吊嗓子，不是說好展現真實的自己嗎？吊嗓子幹嗎？清晨這個點，不是該去喂600多隻雞嗎？

11月5日，河北隆化縣七家鎮寶山營村，于新偉的簡陋直播間。/記者 牛泰

于新偉的身影出現在田間、地頭、鄉村廣場、屋前，伴随着身影還有他的歌聲。每次歌唱時，他都習慣性地向右側頭，伴着節奏微皺額頭。

無論刮風下雨、酷暑嚴寒，于新偉每天都播。隔幾天就上傳視頻，他的歌聲帶給了粉絲們的無數快樂和共鳴。

上遊新聞記者注意到，截至11月9日，他在一款直播軟件上的粉絲數已達到117萬。

于新偉說，他的粉絲中年人居多。直播時，偶爾會有粉絲讓他朗誦，于是他背下了高爾基的《海燕》、諸葛亮的《出師表》、徐志摩的《再别康橋》等名作。

今年10月26日，他上傳了一段朗誦版《再别康橋》，迅速爆紅網絡，至今總點擊量超千萬。

于新偉問記者：“我唱了兩年都沒火，第一次朗誦詩就火了，我也想不通這是為啥？”

11月5日，河北隆化縣七家鎮寶山營村，于新偉家炕上擺放的寶山營村土特産，于新偉說今後直播帶貨村裡的土特産。/記者 牛泰

4不被理解的帶貨電商

11月5日，于新偉和往常一樣，來到雞棚旁的庫房裡直播。

播了1個多小時後，他沒再唱歌、朗誦，而是重複着類似的話語：“老鐵們，家人們，我求你們不要帶節奏了。我給你們解釋一下，她給我刷了1000塊錢的禮物，要和我連麥（網絡流行語，開麥克風互動），我也不好不連。連之前，我也不知道她是賣熱敷貼的主播。你們和商場比較一下，要是覺得值就買，覺得不值就不買。我以後不掙這個錢了，行不？”

解釋沒起到什麼作用，粉絲們抱怨的話語依舊刷着屏，于新偉氣得直接下播，原本時長3小時的直播中斷。

于新偉走出庫房，坐在外面台階上，點了一根煙，深吸了幾口。吐煙時，他摸了摸秃頭，擦了擦眼角泛出淚水。他自言自語說，“以前幫忙賣貨都不帶節奏，今天為啥帶節奏這麼厲害？”

于新偉介紹，直播這兩年，他賺了50多萬元，一半是唱歌的打賞，一半來自賣貨主播的打賞，主播打賞目的是請求連麥，讓他幫忙帶貨。

于新偉毫不避諱做主播的目的就是賺錢。他時常和粉絲說，唱歌是他的愛好，要是愛好不賺錢，就不能當飯吃。“不賺錢，每天播兩場，5小時，幹嗎？那我還不如去工地繼續搭架子，我要養家。”

于新偉在乎粉絲們的感受，但也不願放棄賣貨賺錢。這次被粉絲抱怨後，他做了個決定：隻帶他親自把關貨源的蘑菇、蜂蜜等商品——這些都是寶山營村的特産，産自養育于新偉的松樹梁、麥脊溝、桑樹溝、大頂子四座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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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 上遊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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