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來在某某報社混飯,揣了十幾年的記者證。先後共事的報社同事不下百位,其中和我關系最好的還要數柳大丸了。
汶川地震那年報社來了一群實習生,柳大丸是其中之一,我則被分派成了他的實習老師。但是還沒有看清柳大丸是單眼皮還是雙眼皮,我就被派出去到陝南參加一個采訪。好家夥,一去就是二十多天。單位隻好将柳大丸又分給了跑政法口的何夢苓。何夢苓那陣子裝修房子,裝修隊日鬼搗棒槌,她忙着與其鬥智鬥勇,頭大上火尿黃,哪裡還有時間帶柳大丸?
柳大丸坐了兩天冷闆凳,于是積極發揮主觀能動性,開始蹭師父。一大早就在辦公室蹲守着,隻要看哪個記者要出去采訪了,他就趕緊跑過去幫忙拎包提壺,央求“老司機,帶帶我”。
■《編輯部的故事》劇照
柳大丸大頭牛眼,面相上有一種天然的質樸,沒人拒絕他。于是他成了整個新聞部的公共實習生。到最後,一考核,柳大丸挂名的稿件最多,順理成章地留下轉正了,和我成了同事。柳大丸見了我還是尊稱老師。我糾正了他才改叫楊哥。
一次,柳大丸從老家探親回來,給辦公室的同仁散禮物。我的是件玉器,研究了半天我認定那是個琴撥。我趕緊道謝:大丸呀,你太有心了,送我這麼雅緻的東西。可惜我一個大老粗,沒琴彈。以後有機會了一定買個琴,附庸下風雅。
柳大丸淡淡地說:哦,你想多了,那是個刮痧闆。你上年紀了,用得着這個。
要不是法制社會救了他,沖這句話我都想打他哩。我當年才三十三四,一朵花,不過大他六歲。
有一次,一群人在辦公室閑聊,我發感慨說:最近發現“過眼即是擁有”這句話真好。我時不時打開淘寶,看了看砸鍋賣鐵再順便把自己賣了都買不起的相機、紫砂壺,看看,光是看看,就很滿足了。
柳大丸趕緊附和道:我也是,我也是,我上街看妹子,看一眼就很幸福,仿佛已經擁有。
辦公室裡笑倒了一片,他倒是臉上平平的。我這才發現了,這貨就是陝西人常說的“蔫蔫怪”。
還有一次,有大學同學請柳大丸吃自助餐,七十二元一張票,帶海鮮火鍋的,算是不錯的了。
就這事,居然令柳大丸很是苦惱,蔫勁又上來了,跟我喃喃道:想想還是覺得不劃算。成本太大。為了吃這一頓飯,我要花時間收拾自己,要擠地鐵,要破壞減肥計劃,還要欠人情,要尋思着什麼時候回請。唉,不去了,不去了,我哪裡缺這一頓飯啊。自助餐又不是沒吃過,根本就不好吃。
我說:去吧,又不是為了吃,年輕人要有社交生活呢。
柳大丸說:我有社交活動啊,相親,一周好幾次呢。
我說:好的,祝君相親愉快。
其實我清楚地很,柳大丸不去吃自助餐那是他不愛吃,要是你請他吃羊肉泡馍,天上下刀子他頂個搪瓷臉盆都要去呢。
柳大丸三大愛好,一是買,二是相親,三是吃泡馍。柳大丸絕的是他把三個愛好結合在一起了。具體操作方式是:相親前必買兩注,一注留自己,一注送女娃,美其名曰送對方一個五百萬的希望。然後請吃飯。先問吃啥,如果女孩說随便,那他就一定會帶女孩去吃羊肉泡馍,邊掰馍邊聊。哎呀,聽上去一點都不浪漫,一股羊膻味。
羊肉泡馍的馍是“九死一生”,硬如鐵,掰大了煮不透,需掰成黃豆粒大小。掰滿滿一碗出來,要有鋼鐵的指頭繡花的心。現在的女娃一個個嬌滴滴的,都是豌豆公主,哪個能掰得了這個。基本上,一頓泡馍就吓跑了。柳大碗不管這個,繼續買,女娃繼續相,泡馍繼續吃,自得其樂也。
即使不相親,柳大丸也愛吃泡馍。早上來單位開完早會,然後雷打不動地下樓去泡馍館子結結實實吃一頓泡馍,囑咐竈上師傅湯放寬,重油濃湯地端上來,急急地吃,出一頭的汗,然後跑出去采訪。有這一碗泡馍打底,有時候忙一天不吃飯也能捱住。
因為工作關系,我和相親網站的人熟,給柳大丸免費開通了高級會員。柳大丸感激不盡,此後在相親之路上徹底放飛。一下班,不是在相親,就是在相親的路上。
因為這層關系,他的相親故事會事無巨細講給我聽,我那時候也閑,聽得津津有味。其中印象最深的是一個在蒙娜麗莎影樓上班的女娃。
影樓女楊柳細腰迎風擺,柳大丸一見就心旌招搖,照例帶影樓女吃了泡馍,然後在夜色裡送其回家。路過華潤萬家超市,影樓女說家裡沒有牙膏了,要去買,楚楚地問柳大丸有時間陪她去嗎?柳大丸當然陪呀。到了超市,拿了牙膏,又拿牙刷,漱口水、洗發水、潔廁劑、還買了小零食……最後滿滿當當載了一車。自然是柳大丸搶着付賬。三百塊錢吧。
柳大丸回到家,心情激蕩,不能眠,遂給影樓女發短信騷聊,聊着聊着,就問影樓女對他印象如何?
影樓女很耿直,說,咱們不合适,沒眼緣。
柳大丸氣得牙疼,也心疼那三百元:哼,沒眼緣你跟我逛超市,沒眼緣我搶單你也不攔着。
柳大丸自然和影樓女不聯系了。沒有想到,這事沒完。都過了一年多了吧,柳大丸突然接到了影樓女的電話。問柳大丸結婚了沒有。
柳大丸想到影樓女的細腰,心如死灰又複燃,忙說自己還沒有結婚呢。
影樓女說:哦,那你以後要是準備結婚了,拍婚紗照一定記得找我,我給你打折。
柳大丸的心又死了一回。
我此後打趣柳大丸,問他啥時候去蒙娜麗莎拍婚紗去呀。柳大丸用一句“做人要厚道”回應我。我隻好厚道起來,安慰柳大丸,姻緣天注定,沒人剩下的。
■ 圖源網絡
柳大丸還遇到一個女娃,開幹洗店的,約好了去吃泡馍,見面的時候卻是三個女孩,也不吃泡馍了,嚷嚷着去吃塘壩魚。席間三人女娃風卷殘雲,談笑風生,柳大丸插不上話。吃完飯,柳大丸去埋單,一回頭,三個女娃統統不見了。柳大丸又氣得牙疼,有那冤枉錢不知道買多少張哩。
我不明白為什麼妖魔鬼怪都讓柳大丸這個小可愛給遇上了。其實又如何不明白呢?我又何嘗不是在相親的路上一直跌爬滾打。我們這些“新聞民工”一個個心比天高,錢比紙薄,除過臭脾氣,要啥沒啥,哪個女娃跟了我們就是眼睛白瞎了,腦子進水了,豬油蒙心了。
柳大丸精力旺盛,寫完稿子也不回家,在辦公室電腦上劈裡啪啦敲字,把這些愛恨情仇都記錄下來在網上發。當年天涯網站很火,帖子發上去,千萬人追着看了。柳大丸上瘾了。越發賣力,相親,發帖,相親,發帖……粗略一算,那幾年,柳大丸閱女無數,耗費的精力不說,花的錢反正夠買房交首付了。
後來天涯網沒落了,柳大丸的相親帖子沒人看,荒了。心灰意冷下柳大丸将相親大業疏懶了,也不買了,唯有泡馍依舊吃得。吃得清朗少年的肚腩微微起來了,出去采訪時一挺一挺地,顯露出大齡未婚青年的潇灑不羁。
■《編輯部的故事》劇照
說了半天柳大丸了,其實那不是真名。人家正兒八經叫柳國權。每次出去吃飯,不管是糊辣湯,還是羊肉泡,牛肉面,必要大碗,餓死鬼托生一般。于是我們都叫他柳大碗。也有人說是“溜達玩”的諧音。我還是取吃大碗飯的說法。
柳大碗成了柳大丸,是有故事的。
柳大丸新媳婦熬成婆,也帶實習生了。有次分了一個湖南小姑娘,叫林江雪。小模樣不錯,用郭德綱的話就是,又勾勾又丢丢。
剛把實習生分了,新聞部的主任馬自強就嚷嚷着要開會。馬自強話多、德薄、業務差,壓不住人。柳大丸和幾個老油條記者躲到攝影部的小辦公室打撲克,沒去,卻讓他們的實習生替其開會簽字。
那個林江雪也是個憨憨,隐約記得帶她的老師姓柳,柳樹的柳,叫做什麼大腕還是大彎。具體咋寫不知道。剛出校門的腼腆孩子也不好意思問人,隻是猜。覺得不是完蛋的完,也不會是玩耍的玩。尋思了半天,壓根就沒有想到碗上,更沒有想到這是外号。後來,靈光一閃,覺得定是丸子的丸了,就鄭重其事地寫下了三個字:柳大丸。
從此,柳大丸這名字就算白紙黑字了。我們起哄,審他:柳大丸,老實交代,你的底細咋這麼快就給人家交了?看人家女娃臉白?
柳大丸脖子都紅了,罵:報社自古沒好人呀。
經這麼一鬧,柳大丸再看這個林江雪,眼是眼,鼻是鼻,無一不好。蔫蔫怪也活泛起來,深情款款,溫存默默地,看個電影啦,送個玫瑰啦,逛個公園啦,泡馍嘛也是常吃的,一掰就是一年,話也稠,笑也多。兩人吃得和諧歡暢,吃出了感情,吃成了夫妻。如今,女兒都五歲了,名叫柳如林。
柳是柳大丸的柳,林是林江雪的林。
作者 | 蟠桃叔 | 工藝美術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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