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曹林娣(蘇州大學教授、設計藝術學博士生導師)
漢字的神聖性以及漢字思維的詩意性、體悟性與審美性等特點,使漢字成為中華園林美不可或缺的美學元素。
漢字是形、音、意緊密相連的集合體,具有蕭啟宏《漢字世界》總結的“字形藏理、字音通意、同形同宗、同音通意”的規律,所以,魯迅先生稱漢字形音意為“三美”。
漢字首先是一個視覺符号,悅目是漢字獨具的魅力。許慎《說文解字》所談構字法中,取法自然物象的象形為最早最基本的方法。漢字,“因物構思”“博采衆美”,充分攝取了自然美的精英,凝結着大自然的萬象紛呈,積澱着造化神秀,吞吐着自然偉力。與“雖由人作,宛自天開”的中華園林藝術最高審美境界一緻。
漢字因形美早在戰國時期就出現在瓦當上,構成東方獨具的漢字裝飾美,尤其是線條的剛柔、方圓、曲直和疏密、倚正的組合,以及留白的變化等,都體現出一種古樸的藝術美。
此後以漢字紋樣裝飾成為中華園林裝飾紋樣重要一枝。其中常見的有福、壽、喜、囍和類漢字的十字紋、亞字紋、卍紋、人字紋等。退思園圍廊上九孔漏窗用新石鼓體鑲嵌了李白《襄陽歌》詩句“清風明月不須一錢買”,不僅産生藝術美感,而且是對園景的詩化。風景園林也喜用拆字方法寫暗語、啞謎,如明代徐渭曾書“蟲二”二字贈一妓為齋名,取義“無邊風月”,耐人涵泳。
漢字書藝美與園林意境美互相依存、互滲互融,一筆一故事,一字一世界,如膠似漆,不分軒轾。如園林園名題詠:蘇州“耦園”之“耦”,是“耒”與“禺”聯合表示“兩人各在一邊,農具在夾角處”,表達夫婦共耕的意境之美,賦予“耦園”以無窮的魅力。南京随園之“随”,篆體字,順從,任憑,反映了造園風格和園主人為人處世心态。
園林還通過書法中的“别字”另寓雅意、哲思。揚州大明寺平山堂“風流宛在”匾額,“流”字少了一點,“在”字又多了一點,形象地表達了“宛在”之意境神韻。
漢字屬于表音性質的象形文字,也是負載着科學知識和文化觀念的全息标志。語音含蘊着原初的文化信息,并與民族心理相聯系,對先人的語音崇拜起着助推作用,形成一種特殊的聽覺與心理反應模式、固定的聯想取向。
園林中諧音取象運用最多的是“福祿壽喜财”人類共同願望。
被看作是上帝對人類訓詞的“五福”之“福”的意象出現最頻繁的是“蝙蝠”,常見的有五蝠捧壽、蝠廳、蝠池、蝠自天降、蝠在眼前等。
福(蝠)在眼前(銅錢)。作者供圖
“祿”,升官發财,用“十鹿(食祿)圖”,雞冠花加銅鏡加爵(加官晉爵),“瓶伸三戟(平升三級)”,“一鹭蓮科(一路連科)”,紅珊瑚加孔雀尾翎(紅頂花翎),五小兒争冠(五子奪魁),荔枝、桂圓、核桃三圓形水果(連中三元)等,化世俗為風雅。
“壽”,大量用松、鶴、鹿、石、桃、貓蝶(耄耋)、東方朔偷桃等表達。
“喜”用喜鵲登梅(喜上眉梢),荷花和梅花組合(和和美美)等表現。
“财”多用“魚”(餘)表達,諸如三鯉共頭(多利聚頭)、擊磬雙鯉魚(吉慶雙利)等。
園林中還常借助諧音将兩個以上毫不相幹的物象進行巧妙組合,建立起象征和被象征、符号形式和意義内涵以及彼此可以轉換并能夠相互說明的關系。如用鹿和魚組合成“壽祿有餘”、荷花和盒子、百合、萬年青組合為“百年和合”、用鹿、鶴與大瓶組成“六合太平”、瓜和蝴蝶組合“瓜瓞連綿”、蓮花和魚組合“連年有餘”、兩個以上柿子組成“事事如意”、荷花和盒子組成“和合”等。
上述這類“諧音取象”以及同音或近音的物象組成的意象,給情思一個載體,即詩的意象表達,成為情思的裝飾和詩美的印證、一門滲透着漢民族智慧的藝術,如此,則使心造之虛境,化為訴至于人耳目之“實景”。而這些鮮活優美的“意象”出現在宅園中,寓瑞于日常生活,寓美于起居歌吟之中,如春風化雨,滋潤着人們的心田。
漢字“三美”與園林中的山水、建築、植物等共同構成中華園林隽永的藝術美、意境美和意象美,在世界園林史上不僅獨樹一幟,而且無與倫比。
《光明日報》( 2021年04月11日05版)
來源: 光明網-《光明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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