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毛穎
【拼圖】
講到“天好像一下子就黑透了”的時候,姚昆說不下去了。
姚芳小心翼翼擁住他,慢慢摟緊。
他也慢慢抱住她,情人樣摩挲。
姚芳短暫僵住一下後,緩緩閉眼,無聲地長籲一口氣,動情迎合。
“勇敢點兒,講完……”
她的聲音,像夢呓。
姚昆把頭埋在姚芳胸間,禁不住抽噎地發聲:“當時,我隻想到,他要把小孩兒也埋了。沒去想他會不會把我也埋進去。那坑很深,我站在裡面,就露個頭,刨得我手都爛了……”
“他會。他應該是打算把你也一塊兒埋掉的。”
姚芳摟緊胸口上顫動的腦袋。
“我太小了,想不到。我隻想救下小孩兒。小孩兒還哭呢呀……
“我抱起小孩兒,撒腿就跑,大聲哭,不敢聽見他追過來的聲音……”
他緩緩仰望女人,滿眼淚水。
“現在想想,可能我大聲一哭,救了自己,還有……”
女人猛地摟緊他,俯低,臉頰摩挲他頭頂,嗚咽地說:“謝謝……謝謝……謝謝……”
以姚昆的叙述為藍本的新資料,有力推助了對馮同的挖掘。
馮同零零散散、瘋瘋癫癫透露出的信息,又像拼圖碎片,被姚昆姚芳兄妹細細厘清,初步看到了一個輪廓。
接下來,兄妹分工——妹妹做案頭,跟這張支離破碎的拼圖死磕;哥哥按妹妹提示、要求,展開資源和關系,查找、搜尋新的外部信息。
妹妹說“辛苦了哥”。
哥哥說“不辛苦,好人做到底”。
妹妹又說:“真能就此弄清一切,往後就不叫你哥了。”
哥哥反應一下,拼命壓住内心狂喜,動情地說:“這話,我可當真了啊。”
一個月後,山坡上的鮮花換了季,托出跟之前完全不同的美麗,“拼圖”大緻完成了。
雖還有很多細節短缺或不确切,可在姚芳看來,已經算“清楚”了。
她明白,那些短缺和不确切,恐怕永遠都沒法改變。
“拼圖”描繪出的情景,大概是這樣的:
馮同出身醫學世家,父母都是醫生。
被他叫做“墨姨”的李墨君,實習時,師從他母親,相處親密。她整整年長馮同一輪,認識馮同時,馮同還是小學生。
1986年底,馮同父母随醫療隊赴西南邊陲巡診,途遇車禍,雙雙殉職。
馮同被醫院接管,實際基本由李墨君照料。倆人雖隻相差12歲,卻宛如母子……
馮同初中階段發育迅猛。
不知出于怎樣的心性和機遇,已屬“大齡”的李墨君,跟馮同由“母子”質變為“情人”。
常理推想,該是李墨君主動。可能,馮同一直在其“銀威”之下。
記錄表明的1990年春節後李墨君失蹤,時間上推斷,極大可能是因為發現懷孕。
出于隻有當事人才完全清楚的原因,身為醫生的李墨君,并沒做“常規處理”,而是隐居起來,想生下孩子。
上高中的馮同,強烈抵觸。
1990年初夏,他們嚴重争執,李墨君早産、出險,出事地點,就是那片開滿鮮豔芬芳野花的山坡。
一個八歲男孩,不意成了目擊者,被迫協助馮同掩埋了或許還有救的李墨君,最後關頭“搶走”早産的女嬰,救了孩子和他自己……
【孽果】
DNA檢驗對比,證實馮同就是姚芳的生父。
姚芳改稱“哥哥”為“昆哥”的當日,馮同結束了“獨立康複治療”,被送進精神病院。
傍晚,“昆哥”讓“芳妹”簽署了确認其為馮同親生女兒即“唯一合法繼承人”的法律文書,當然,是在律師的全程指導和見證之下。
當晚,由“兄妹”變成“準情人”的倆人,在“長包房”燭光晚餐。
“昆哥”趁酒興說出建立“馮同精神康複基金會”的宏偉構想,獲得“芳妹”很真誠地迎合。
“昆哥”愈發高興,露出想把今晚變成“洞房花燭”的意思。
“芳妹”羞澀一陣,說給她點兒時間,又說至少容她打幾個電話,一直忙着送狠心老爸進精神病院,耽誤了幾個事兒,都得馬上找補……
“好飯不怕晚!”
“昆哥”很開通,很興奮。
“芳妹”一句“好好洗澡”,說得他心癢如狂。
真的是好好洗了個澡!
他不記得,曾經像這一晚似的,那麼認真、那麼吹毛求疵地清洗自己,以至于洗罷很覺疲憊。出來一看,不見女人,卻收到“隔壁打電話,休息一下等我”的微信,于是很暢快地把女人特意體貼地斟好、放到床頭櫃上的紅酒,一飲而盡,很快甜蜜入夢。
被女人搖醒,已是後半夜了。
确切講,是淩晨3:37。
“還有精神麼?”
女人的溫言軟語,近在耳畔,令他從裡到外渾身瘙癢。
女人說,要有精神,就陪她去山坡,她出生的地方。
又說,或許,趁着月色,她會在那兒再出生一次。
他馬上想到“野戰”,完全顧不得要去的正是他曾死裡逃生的地方。
他們依偎在半山坡挖出骸骨位置附近,面朝燈火闌珊的五星級酒店。
他幾乎把女人“含”在懷抱裡。
女人的手,動情在他背後摩挲,從腰到肩,從肩到耳垂……
女人的另一手,翻看手機給他看,讓他“趁腦子還會想,幫忙把把關”。
他饒有興緻看起來。
讀到“馮同精神康複基金會”由她擔任理事長的“建議書”時,皺了皺眉,沒說什麼。
讀到确認她是他現時唯一指定财産繼承人的申明時,他皺起眉咂把了一下嘴,輕輕“哼”一聲,淡淡說:“夠着急的啊……”
她耳語般說“當然着急啦”,親昵地揪揪他耳朵。
他渾身僵硬,毫無反應。
讀到他因内疚輕生的描述時,僵硬,變成毛骨悚然。
“你想幹什麼?!”他掙開她,氣哼哼撇了她的手機。
她直起,趴上他後背,撒嬌地說:“開個玩笑不行啊!”
“這種玩笑能開開麼!”他怒氣未消,但已不再毛骨悚然,身體稍放松。
她親熱地摟住他脖子,往他後脖頸子輕輕吹氣,噓聲說:“其實,很久以前,你就應該留在這兒的,不是麼……”
他聽出陰森寒意,嗅到死亡的氣息。
他想動,卻像凍僵了一樣,身體不聽使喚。
他想怒斥,給自己壯膽,剛提氣張嘴,就覺得她的手繞到脖子側面靠前部位,帶着一線森冷。
“你……”
他下意識瞥向感覺到一線森冷的地方,清清楚楚看見她指間緊緊夾着的、正往他肌膚裡緩慢、堅決切入的——手術刀!
蘭亭雨
2016年秋初稿·北京
2021年初整理·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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