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讀點故事app作者：申無大志 | 禁止轉載

1

“大嘴上中央電視台了！大嘴出名了！”這一消息就像正月裡的鞭炮，從村頭傳到村尾，不過一個吃中飯的時間，五裡村全村人已無人不曉。

五裡村并不大，全村上下一共不到五十戶。

而我說的大嘴就是五裡村人，他姓魏，叫魏振海，是個莊稼漢。魏振海其名字本意是威名振四海，父母對他未來的一種期待，卻不曾想這一天來得如此突然。

大嘴是村裡人給他起的外号，因為他從小愛唱歌，又有一副好嗓音，無論是秋收還是春種時節，總能看見他扛着鋤頭，站在田頭邊張着大嘴“啊”“喔”“啊”練習發聲，興緻來了就高歌一曲，整個田裡的麻雀都被他的聲音驚得四散逃去。

村裡的人常打趣他道：大嘴啊！比田裡的稻草人可管用多了。

大嘴從北京剛回到村裡，遠遠就看見村頭牌坊下的兩行人群。村長站在烈日下雙手來回指揮着，一扭頭看到大嘴的身影，立馬轉身拍了拍手，接着一個揚手，吹号的敲鑼的打鼓的還有扭秧歌的同時進行，好個熱鬧的場面。

大嘴走近，村長立馬迎了上去，一手拍着他肩膀一手握着他的手，激動得熱流盈眶，嘴裡說：“振海啊，你可為我們村争光了！”村裡上歲數的人也挨個恭喜着。

大嘴的好友石頭走到大嘴跟前，接過大嘴手裡的編織袋子，“大嘴恭喜啊！你小子可是出名了！以後跟着你混了。哎！媽，你踢我幹嘛？”

“什麼大嘴不大嘴的，叫人家振海，這傳出去多難聽啊！”石頭的媽說着。

“對對對，我聽說啊，這叫什麼绯聞，被記者報道出去不好的。”一個婦人附和道。

“什麼什麼绯聞的？不懂别瞎說，那頂多也算個醜聞。不過大嘴哥不怕，聽說香港有個明星沒出名前，還叫什麼二癞子什麼的，人火了以後連外号也跟着火了呢？”石頭揶揄道。

大嘴咧着大嘴笑，村裡的老少爺們也跟着笑。

村長執意要送大嘴回家，大嘴回絕了。

2

大嘴回了家，看見妻子一手提着泔水桶一手拿着水舀往後院走去。泔水桶離地不到十厘米，晃來晃去，裡面的泔水灑了出來，落在妻子的腳面上。大嘴放下手裡的編織袋，忙上去接過妻子手裡的泔水桶。

女人覺得右手一輕，看到來人，本就有些肥胖并長年伴有兩朵高原紅的臉上顯得異常興奮，随着大嘴的腳步來到後院豬圈旁。

大嘴伸手，女人把水舀遞上，這是生活了二十年的默契。大嘴舀了一勺泔水，在豬食槽裡，小豬立馬圍了過去，發出“哼哧”“哼哧”的聲音。

得了空，女人才說道：“打電話不是說明天才回來嗎？怎的這麼早？”

“原本是自己要買火車票的，電視台硬給我買了飛機票，我說要退，他們說退了還得收什子的費，後來想着早點能回來見你和孩子，也就接受了。”大嘴說着，又舀了一勺。

“在北京住得可習慣？吃得飽不？那裡人對咱咋樣？”

“都好！就是想家裡的床和你做的手擀面了。”

女人聽了大嘴的話，起身，雙手在身前的圍兜上蹭了蹭，“就知道你好這口，中午還有擀多的面條，我給你下一碗去。”

說着扭着胖胖的身軀向前院走去。

大嘴喂完了豬，把院子掃了一遍，又去後院給種的菜澆了水，才洗了手進屋。

屋裡飯桌上擱着一碗熱騰騰的面條，女人忙活在竈台邊，一手拿着刷子。

大嘴端起手擀面，就着顆大蔥，坐在小闆凳上，吃得分外香。

“喂喂！咳！！嗯！！呲……”一陣長鳴刺耳聲。

“嗯！五裡村人注意了啊！五裡村人注意了啊！下面宣布一則通知，嗯！為慶祝魏振海同志在央視喜得冠軍，今天晚上七點，全村人在大隊門口集合，舉辦慶功宴！對了，家裡有好酒的都别藏着掖着，都拿出來昂！”

……

屋裡忙活的女人，聽了喇叭裡的廣播，對大嘴說道：“早上村長來過家裡，放了幾瓶白酒，我說咱家用不着，他硬要放這，我追出了門，又被他給推回來。”

大嘴吃着面條，嘴裡含糊不清，“你這婆娘，他不接也要送到他家裡去，算了，一會給我吧，我給還了去。”

大嘴吃完坐在床邊打開編織袋并招呼在外屋收拾碗筷的妻子。他從袋子裡掏出一個小盒子，盒子打開裡面躺着一枚魚夾發飾，夾子兩邊是對稱的兩隻栩栩如生的蝴蝶。女人從盒子裡拿出來，眯着眼睛仔細瞅着，亮晶晶的魚夾躺在一隻粗糙的大手上，女人臉上寫滿心疼。

大嘴又掏出了幾個盒子，裡面有給大女兒買的一條碎花裙子，還有小兒子的一雙運動鞋。

女人問，這得花不少錢吧？

“花不了幾個錢，這是給我唱歌的獎勵，你給放起來。”大嘴說着，解開皮帶，從褲子裡面縫的一個小兜裡掏出一本存折，遞給女人。

“我先歇會兒，晚上還要去招呼大夥。”說着便躺在硬闆床上，不一會屋裡響起了鼾聲。

女人看着存折上那筆巨額，又看看躺在床上的大嘴，幾次欲張嘴都未發聲，最後掀起屋角的幾塊磚頭，從下面掏出一個上鎖的鐵皮盒子，将存折放到盒子裡，原樣放回。檢查了幾次才起身去外屋繼續收拾碗筷。

3

天将黑，村裡的人都拿着手電筒，來到村大隊。大隊兩邊各挂一個大紅燈籠。

大隊裡的空地上擺好了十來桌酒席，村長弄了台電腦擺在中央，請村裡的年輕人找到大嘴參賽的那一期循環播放。

大嘴嘴裡哼着歌穿着參賽時的那身衣服，手裡拎着下午村長擱家裡的酒向大隊走去。剛走進大隊，便聽見“嗯！大家安靜了昂！大家安靜一下”，村長站在中央，手裡舉着話筒，請大嘴坐上第一桌。旁邊幾個調皮的小孩子也都被家裡大人拉到了座位上。

“嗯！我們五裡村，除了清朝年間出了個狀元，再就是今天振海上了央視電視台！振海是我們全村人的驕傲，為此我們敬振海一杯。我在這也不多說了，下面我們請今天的主角振海上來講幾句。”

大嘴在一陣掌聲中起身朝村裡的老少爺們敬了一杯酒。

“謝謝各位鄉親們，我振海有今天也是大家的照顧，以後大家有需要我的地方我一定盡力。我再敬大家一杯，感謝大家。”說着有仰頭喝了一杯。

“唱一個！”人群中不知道誰喊了一句，大嘴也不謙虛，本來沒上電視前，他就在村裡走哪唱哪。

大嘴唱的是騰格爾的天堂，嗓音渾厚，感情到位。一曲終了，又是一陣叫好聲。

大嘴剛坐下，村裡的老少爺們挨個給大嘴敬酒，他都一一應下。

村長又敬了杯酒，嘴上說着當這個村長當得失敗，幾十年都沒啥進步。似是說到了傷心處，昏黃的燈光照在他的臉上，顯得有一絲滄桑，看在大嘴眼裡有些不忍。

幾杯酒下肚，那張微黃的國字臉泛了紅，醉意上頭。大嘴安慰着村長，村長放心，等我掙了錢，咱村裡的路包我身上，我再給安上路燈。

卻不知說者本無意，聽者卻入了心。更何況這是酒後之言呢。

月上梢頭，大嘴醉醺醺地被衆人擡回了家。

4

後來，大嘴是真的火了，接着被邀參加春晚，走遍大江南北參加各種比賽。

電視上化妝的樣子俨然看不出來農民出身，他還有了粉絲，女粉絲居多。送禮物的，合照的，簽名的，他很高興，都一一答應。

下了節目他在村裡依然開着自己那輛東風小貨三輪，帶着有點肥胖的妻子忙活在田地裡。

但是謠言就像九月的風一樣，卷着夏天的最後一絲燥熱，刮進了妻子的耳朵。當時大嘴正面朝黃土，揚着手裡的鋤頭，一下接着一下，兩頰的汗液也是一滴接着一滴。

他的妻子給他做好了午飯，正去往地裡的路上。看見村裡的上了歲數的女人在拉家常，她走進打了招呼，那些女人立馬止住了話頭，有擠眉弄眼的，也有低頭看腳的。但她還是察覺到了。村裡的那些女人就愛湊在一塊讨論東家長西家短的。

女人遠遠看着田裡的身影，心裡更是堅定了自己的想法，她相信大嘴對她的二十年的夫妻感情，每一步走得都異常輕快。

大嘴看見妻子，放下鋤頭，擦了把額頭的汗，接過飯盒，吃得狼吞虎咽。

妻子說，吃慢點，你現在也算是名人了，注意點總是好的。

“什麼名人不名人的，咱就是個農民，以前啥樣現在啥樣就行了。對了，上回給你買的魚夾怎麼也不見你帶，你不是成天說頭發長幹活礙事嗎？”

“那東西我放家裡了，戴出來一次，村裡的大娘們都盯着看，我就放起來了。”

“也是，下回再買個不帶鑽的吧。”說罷，放下飯盒，一頭鑽進地裡。

晚上回家，大嘴一掀門簾，村長從凳子上站起來，笑着說：“喲！振海回來了！”

幾碟小菜，兩杯酒，兩人對坐着，村長說明了來意。村裡的路坑坑窪窪，别的村路陸陸續續都在修建中，想着五裡村也不能一直這樣停滞不前。雖說村裡的事是大家的事，可這不是你最近發了大财，之前也說着要為村裡修路，所以……

村長說到重要處有點羞愧，拿起桌上的一杯酒，才繼續說道：“你說要為咱村修路這事，大家夥可都記着呢。”

雖然村長的話有些不好聽，但大嘴也沒多想，而且大嘴也是真心想為村裡修路，便說道：“這事我記着呢，村長，你說罷，需要多少錢，我明天給你送去。我記得上回王大娘大晚上一個人走道沒帶手電筒崴了腳，現在都沒好利索呢。所以咱村這路一定得修好。”

村長聽了，喜上眉梢，常年奔波官場的一雙狹長細眼，笑意裡夾雜着絲絲混濁。

村裡的路修好了，人人見了大嘴，都笑着說，大嘴啊，你這掙了不少錢吧，村裡的路都管了。

還有人說，大嘴啊，聽說這路燈也費不了幾個錢，咋不一塊安了呢？

過了幾天，村裡路兩邊每隔十米架起了一座路燈。

村裡人見了大嘴都笑着說，最近又見你在某某電視台了，演出費指定不少吧！對了，我最近手頭緊，借我點錢吧？

大嘴想着既然人家張口了必是有難事，于是就借了。

5

這一年的周末，大嘴從外商演後急忙趕回家裡，他已經三個月沒見家裡的一雙兒女了。因為她們是寄宿學校，每周末才有空回家，而大嘴因為每次回去都湊巧錯過了時間，這次說什麼也不能再錯過見見兒女的時間。

剛進家裡，便看見妻子拿着手裡的笤手疙瘩，往兒子身上招呼。大嘴緊忙攔住，問着事情緣由。

兒子稚嫩的小臉因為生氣變得一鼓一鼓的，“我跟娘要錢，她不給我。”說着扭頭不看着女人。

“每個星期的錢不是定好的嗎？怎麼不夠花了？”大嘴雖掙了錢，但是依舊過着以前的生活，對孩子也是如此。

兒子激動地說：“班裡競争班長，就咱們村的小胖他買了好多吃的然後同學們給他投票，我也想競争班長。”

大嘴聽了兒子的話，臉上有些不悅，但依然耐着性子說：“班長是你要做好事情，不是誰買了東西就能當班長的。”

“你說的不對，小胖就是當了班長，而且我聽小胖在背後說他家的錢都是借我們家的。她媽給他說，咱家有錢而且借了不用還，你給别人錢用不給自己兒子錢花，爸，你是壞蛋。”兒子一口氣說下來，聽到大嘴耳朵裡是又驚又氣。

“爸，弟弟說的是不是對的呀？她們都說我們家有錢了？今天我還看見隔壁王大娘來咱們家借錢，娘說你不在家，她出了咱家門又是跺腳又是嘟囔着說你小氣不借給她錢。”站在一旁的女兒說道。

大嘴壓着内心翻湧的情緒說道：“你們先去屋裡做作業。”

兒子聽了大嘴的話，看着父親變耷拉下來的嘴角不情願地嘟着嘴扭着屁股進了裡屋。

大嘴找到在外屋忙活的妻子，問道：“聽咱小妮說，今天王大娘來家裡借錢了？”

妻子放下手裡的抹布，對他道：“你出去這段時間，家裡已經來了七八回借錢的。先前就給你說過，這錢咱借出去可以，如果鄰裡真的有急事，咱們幫襯着也是應該，可是你看看你借出去的錢都是些什麼理由？”

“石頭家買車你借十萬，王大爺家裝修房子你借六萬，劉三家孩子還沒上完初中就來找你借他兒子上大學的錢，你也借給他五萬。”

“還有的我就不說了，你看他們一個還你了沒？你知道别人背後都怎麼說我們嗎？他們都說這錢我們就該借，不借就說你不念舊情。對了，前天村長又來找你了，他說村裡想翻蓋一下小學，想請你出點錢。”

大嘴低着頭，兩手插進根根分明的短發裡，使勁抓撓，他想是自己出名出錯了還是借錢給村裡人出錯了？他的腦袋想不通，為什麼出名之後的生活反而過得一團糟。

鄰裡聽說大嘴回村了。

第二天，隔壁王大娘大早上就敲響了大嘴家的大門（原标題：出名 作者：申無大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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