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關于劉姥姥的形象解讀,已經陷入了絕對臉譜化的地步,讀者往往将貧窮農婦、忠實厚道這些正面标簽,緊緊貼在劉姥姥的腦袋上,以至于不能客觀評判人物形象本身。
大觀園内觀魚下棋
王昆侖所著《紅樓夢人物論》一書,秉承理性分析的态度,隻看人物行為,故而對劉姥姥去榮國府打秋風的行為給予了客觀評判,書中有記:
按照性格,劉姥姥也許是出身于城市居民,她曾先有那都市生活見聞和磨煉。小市民固然常是身居下層的,但也常會具備庸俗、投機、狡猾、向上爬的品質,否則怎麼有膽量到那“天堂”式的賈府去探險?她所謂到城裡去“闖運氣”、“丢老臉”,總是多少有些估計的。——《紅樓夢人物論》
王昆侖先生對劉姥姥的道德評價,固然有些不恰當,比如用了庸俗、投機、狡猾此類偏近貶義的詞語,但透過現象看本質,劉姥姥的行為模式确實不符合正常“農婦”的标準。
單以劉姥姥一進榮國府為例,這就不是一般人敢幹的事。
劉姥姥一進榮國府
按照《紅樓夢》第六回的記載,真正和金陵王家聯宗的不是劉姥姥,而是女婿王狗兒家,即便前去榮國府,向王夫人打抽豐借錢,也應該是王狗兒前去才是,可最終卻是劉姥姥親自前去,為何會出現這個現象?
細究紅樓文本,王狗兒、劉氏夫婦都對借錢這件事沒有多少期許,比如劉氏認為:隻你我這樣個嘴臉,怎樣好到他門上去的。先不先,他們那些門上的人也未必肯去通信。沒的去打嘴現世。(第六回)
包括王狗兒,他也認為這件事希望不大,而且萬一要錢不成,反而被人家轟出去,那就太沒面子了,所以夫妻倆都不太想去。
劉姥姥二進榮國府
立足寫實角度,王狗兒夫婦的想法才是大多數正常人的想法,榮國府乃是赫赫國公府,哪是一般人能攀扯的?就好比,一個乞丐憑着拐了十八個彎的親戚關系,大言不慚上首富家裡借錢,恐怕連門都進不去就被門衛轟出來了。
如果劉姥姥當真如衆多讀者理解的那般,是個純憨厚老實、羞手羞腳的老太太,斷然是不敢前往榮國府的。
可劉姥姥憑借豐富的世俗閱曆,并沒有被女兒、女婿的話給勸退,她最終打定主意:果然有些好處,大家都有益,便是沒銀子來,我也到那公府候門見一見世面,也不枉我一生。(第六回)
劉姥姥暢遊大觀園
也就是說,劉姥姥的性格是具備複雜性的,她絕不是臉譜化的農婦形象,單看前《紅樓夢》前八十回文本,她先後兩次前往榮國府,第一次要得二十兩銀子,第二次得了上百兩銀子,這些結果都不是一句“運氣好”就能概括的,她性格中的世俗、精明成分,在其中發揮了重要的作用。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劉姥姥的閱曆,深究《紅樓夢》文本細節,劉姥姥是有“風雲經曆”的,跟榮國府比起來,她自然是個鄉下人,可在鄉下人中,她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沁芳閘口泉水奔流
諸君請看紅樓第四十一回,彼時劉姥姥做客大觀園,也引出了“史太君兩宴大觀園”的妙文,宴飲期間,劉姥姥擔心杯子貴重,便開玩笑讓下人給她個木頭杯子,這樣掉到地上也無礙,豈料王熙鳳當了真,要讓她喝一套杯具的酒,劉姥姥對此有一番心理活動:
劉姥姥聽了心下敁敠道:“我方才不過是趣話取笑兒,誰知他果真竟有。我時常在村莊鄉紳大家也赴過席,金杯、銀杯倒都也見過,從來沒見有木頭杯之說。哦,是了,想必是小孩子們使的木碗兒,不過诓我多喝兩碗。别管他,橫豎這酒蜜水兒似的,多喝點子也無妨。”想畢,便說:“取來再商量。”——第四十一回
劉姥姥面對王熙鳳的勸酒,她轉而回想以往赴宴經曆,明确說出她在鄉下經常去鄉紳大家去赴宴,在宴席上也看見過金杯、銀杯。
怡紅院遇劫母蝗蟲
在“窮在鬧市無人問,富貴深山有遠親”的世俗社會,劉姥姥能混迹于村莊鄉紳之家,宴席之間亦有她的一席之地,足可見劉姥姥并非是尋常農婦,她是農婦中見過世面,有過閱曆,并且具有一定地位的農村老太太。
恐怕也正是因此,劉姥姥二進榮國府,能憑一己之力,插科打诨,将賈母、王夫人以及賈家衆小姐逗得前仰後合,這跟她之前的生活環境是有關系的。
史太君兩宴大觀園
當然,這些種種都不影響劉姥姥身上的人性光輝,她跟《金瓶梅詞話》中做藥婆、拉皮條的王婆、薛姑子之輩截然不同。
身處世俗之中,劉姥姥身上必然會沾染市儈氣息,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難得的是,劉姥姥能保持初心,如果二進榮國府,給賈家送瓜菜,是她禮尚往來的人情考量,那最終對賈巧的仗義相助,便是她是忠是奸的終極注腳。
文/馬嘉賓
未經授權請勿轉載,本文引文均來自《紅樓夢》庚辰本80回本,圖片來源于清代孫溫《紅樓》全繪本彩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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