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紅樓夢》原著而言,秦可卿和婆婆尤氏的關系存在很大的疏漏,核心疏漏自然還是秦可卿、賈珍的爬灰。
紅樓第十三回秦可卿“病逝”,此回末尾有一段脂批:“秦可卿淫喪天香樓”,作者用史筆也。老朽因有“魂托鳳姐”、“賈家後事”二件,的是安富尊榮坐享人能想得到處?其事雖未漏,其言其意則令人悲切感服,姑赦之。因命芹溪删去。
也就是說,《紅樓夢》原稿中,秦可卿跟公公賈珍是有爬灰的前事的,隻是後來被曹雪芹删掉了。同時,原稿中的“秦可卿淫喪天香樓”,也變成了“可卿病逝”,但由于稿子改得倉促,導緻原著中有很多細節對不上。
比如第七回的“焦大醉罵”,焦大的那句“爬灰的爬灰”,很明顯指的就是賈珍和秦可卿之間的情事;另外,秦可卿病逝後,原著中記載甯國府衆人的反應是“無不納罕,都有些疑心”,如果秦可卿真的是正常病逝,衆人有什麼可疑心的?
更為關鍵的是賈蓉、尤氏對秦可卿之死的态度問題。秦可卿病逝後,賈珍哭得如喪考妣,發誓要盡全力給秦可卿辦一個風光的喪禮,作為丈夫的賈蓉,居然變成了透明人,書中沒有半點關于他的描寫;
尤氏更是奇怪,本來兒媳病逝,乃是甯國府重大白事,她作為甯府的女主人,應該全權負責這件事。可原著卻用一句“尤氏生病,不能理事”,草草帶過,轉而讓賈珍去請求王熙鳳來操持這些事。
很明顯,賈蓉、尤氏之所以出場很少,乃是不寫之寫的筆法,他們都知曉秦可卿、賈珍之間的喪倫敗行,所以隐去賈蓉、尤氏的具體态度,實是小說創作的高級筆法。
也正是因為這些伏筆,目前紅樓解讀普遍認同“秦可卿淫喪天香樓”的情節。比如87版《紅樓夢》電視劇中,對秦可卿之死進行了改編,以丫環撞破秦、珍兩人的幽情,秦可卿得知後心中羞愧,選擇在天香樓結束自己的生命。
但原著中對于尤氏的文字卻出現了巨大纰漏,“焦大醉罵”發生在《紅樓夢》第七回,焦大亂嚷嚷的時候,尤氏、賈蓉、王熙鳳、賈寶玉都在場,尤氏如果之前沒有聽到風聲,那麼她必定是從此回知曉秦可卿、賈珍之間的秘事。
尤氏知曉此事後,态度上必然會發生重大改變,比如第十三回秦可卿病逝,尤氏就不再出面了,這是她表達自己情緒的一種方式。可關鍵在于,尤氏的态度轉變出現了時間不對稱的問題。
比如第十回,尤氏和金寡婦讨論秦可卿的病情時,她的表現盡顯對兒媳的關心,原著記:
尤氏說道:“倘或他(秦可卿)有個好和歹,你再要娶這麼一個媳婦,這麼個模樣兒,這麼個性情的人兒,打着燈籠也沒地方找去。’他這為人行事,那個親戚,那個一家的長輩不喜歡他?所以我這兩日好不煩心,焦的我了不得......況且如今又沒個好大夫,我想到他這病上,我心裡倒象針紮似的。你們知道有什麼好大夫沒有?”——第十回
緊接着,賈珍出場,稱委托馮紫英找來了醫術高超的張太醫,尤氏聽聞後,她的反應是“心中甚喜”,可見尤氏此時并沒有對秦可卿心懷芥蒂。
對于《紅樓夢》這樣字字珠玑的原著,這樣的差錯着實不應該。同時,我們不得不探究,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纰漏?
其實并非是曹雪芹犯糊塗,而是《紅樓夢》多次删改遺留下來的弊病。《紅樓夢》原稿中,原本安排的故事情節是“秦可卿淫喪天香樓”,從脂硯齋的批語可以看出,後來這個情節被修改了,既然修改,那麼“爬灰”的事自然也要改,賈蓉、尤氏對秦可卿的态度問題也要改,否則就成了虎頭蛇尾。
于是乎,第十回尤氏和金寡婦讨論病情,替秦可卿找大夫的情節便應運而生,表明并沒有賈珍、秦可卿爬灰的前事,尤氏也并沒有對秦可卿有意見,公公、婆婆、兒媳相處融洽,一團和氣。
可以試想,如果時間充足,曹雪芹并未匆匆病逝,一定會将原稿中跟“爬灰”相關的文字,以及衆人的态度文字進行修改,完全修改成秦可卿病逝的故事。
這并非是我個人主觀瞎猜,張愛玲在《紅樓夢魇》之“二詳紅樓夢”中也提出了這個觀點:
第十、十一兩回寫秦氏的病,顯然是在删天香樓後補加的。原先第十三回“秦可卿淫喪天香樓”,當然并沒生過病。但是如果改了第十三回,需要連帶改第十、第十一回,庚本第二冊倒又不缺第十三回......甲戌本第十三回是新删天香樓的本子,回内有句批:“删卻。是未删之筆”,顯然這時候剛删完。——《紅樓夢魇》
也就是說,在紅樓原稿中,秦可卿從來沒有生過病,她是後來爬灰的事東窗事發,自缢于天香樓,是為“秦可卿淫喪天香樓”;
但後來改變故事情節,想要将秦可卿塑造成一個正面角色,自然不能跟“爬灰”沾染上關系,所以就讓秦可卿生病,最終稀裡糊塗病死,進而導緻原稿、改稿之間的人物态度出現了沖突。
否則,尤氏如何能明知秦可卿的爬灰,還一心一意為她找大夫呢?貌似尤氏壓根不在乎自己丈夫和兒媳的混亂關系,其實這隻是《紅樓夢》漫長删改過程中出現的纰漏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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