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心的時光是短暫的，也是燦爛的

每天做核酸的時候是最好的放風的機會。早上，一聽到樓下有喇叭響起，他就會在第一時間穿上外套，帶好口罩，匆匆趕到樓下，跟在已經成型的隊伍後面，緩緩前移，等待掃碼，等待張大嘴巴接受天使們棉簽的問候。

快一個月了，窩在家裡，看書，刷手機，搶盒馬，吃喝拉撒，連睡覺也成了日常。一個封城直接養成了許多人熬夜晚睡的習慣，而晚上欠下的睡眠總會在白天補上，加總起來，這段時間睡眠時間要比以前多上兩三個鐘頭。吃飯睡覺無窮盡，就這麼淨吃，靜養，長膘，他擔心很容易胖成球（别想歪了，是雪球的球）。他不想油潑面，隻想外面。

他很喜歡這樣的時候。像一隻鳥，整天被關在籠子裡，每隔一天一夜，才有這樣一次機會抛頭露面，感受流動的空氣，在一片劃定的林子裡撲騰撲騰自己快要休眠的翅膀。

這個時候他的心情是舒暢的。借着排隊等候的機會，可以見到周圍的鄰居，見到一些熟悉的面孔。有的人下樓時還帶上自己的小狗小貓，一起出來溜達溜達，這些寵物們有的是不懂規矩的，趁主人不注意，它們會跑來跑去，互相掐架，撒歡打滾兒。平時因為各自奔波忙碌，即便住一個院子裡，好多人也是難得一見，現在，因為疫情的原因，居然可以頻繁相見了。特殊時期，不便握手，也不能靠近寒暄，人們就隔着距離招手示意，口罩上方露着雙眸，眼神交彙時，無奈之中浮閃着柔和的光芒。遠親不如近鄰，這時候，她們就是你最親近的人。

天使們包裹得嚴嚴實實，看不出她們的面容，卻可以聽得到她們輕靈的聲音，從口音裡推測，她們來自各個地方，大多還在談戀愛的年齡。原始的教義裡，天使是沒有性别區分的，她們的共性是，充滿愛，樂于奉獻，擁有強大的能量。最近一段時間，天使非常之多，數以萬計，遍布這座千年古城的各個角落，在這個蕭瑟的季節，她們把上天的溫暖和祝福帶給了生活這座城市裡的人們。為了抗擊疫情，她們頂風冒雪，忍饑挨餓，偶爾還得接受同胞的冷眼和誤會。她們是年輕的美少年，但他們沒有光環，沒有翅膀。

核酸現場忙碌有序

個人的核酸做完了，如果醫護人員還沒有收場，這時候他還可以繞着小區的樓房走上兩圈。小區屬于管控區，中度風險，可以出戶，隻是不能出小區，不像有的高風險區域要求足不出戶，核酸也要上門完成，這樣，輪到核檢時，就有了短暫行走的機會。

自然，行走不可以太快，那樣太誇張，太引人注目，小區内巡視的警察或管家會走過來，提醒你快快上樓回家。按規定，除了做核酸，任何人不得在小區内散步走動。能有這樣的機會，不緊不慢地走上兩步，已經謝天謝地，非常滿足了。曾有一位朋友，因為身患重症，被監護在一個狹小的房間裡，每天走動半小時，折返距離僅三米以内，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中，這位朋友堅持了差不多兩年時間，後來終于起死回生。與朋友的窘迫相比，他感到自己十分幸運。

踩着舒适的運動鞋，呼吸着風的氣息，聆聽着許巍《完美生活》，心情像飄飛的蒲公英一樣輕盈。要不是雙手冷得僵硬發麻，不由自主地搓來搓去，他常常會忘記，現在正是凜冽的寒冬。至于那個pm2.5指數，這時在他的頭腦裡是不存在的，感覺中，那空氣是甜的，甜得含蓄，一點也不煽情。

趕上有太陽的時候，又是另一番景象。暖暖的陽光鋪灑下來，驅除了平日的陰霾，小區立刻變得明亮活潑。因為是早上，林立的樓宇間明暗凸顯，東邊的一條小道最先亮起來，沿着這條小道來回走動，最能吸收陽光。陽光拂在臉上，披在身上，滲透到體内，心底一片溫軟，一股暖流在全身流淌。道路兩旁的綠植，冬青、女貞、針葉松、南天竹、豔山姜，還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花草，入冬以來，葉子都有些暗淡，此時，在冬陽的熱吻下，漸漸泛起綠油油的光，努力溢出寒冬季節才有的淡淡的清香。

冬日暖陽，這世間尤物，不是所有的人都有條件感受得到的。那些地表幾百米井下的礦工，那些千米地下從事探索研究的科研工作者，那些常年不見天日的特種人員，那些……這個景象對他們來說是奢侈的，是頭腦中的想象，有時候，他們對陽光的饑渴，超過了對食物，對伴侶的需求，他們是多麼渴望看到陽光，走進陽光，擁抱陽光，沐浴在陽光的溫暖當中啊！

而此刻，他就漫步在冬日的陽光下，看陽光曼妙的身影，呼吸陽光柔和的呼吸，傾聽陽光的聲音如雪一樣悠悠飄落，像孩童一般，他的心裡樂開了花——是的，就要過年了，新衣服，糖葫蘆，爆竹煙花，壓歲錢，哈哈~~

漫步冬日暖陽下，哈哈~

十幾天頭上，做核酸又有了新的内容，掃碼、棉簽以後，每個人都要報出居住的樓号、單元、樓層、門戶号，有專人登記——那意思，全員核檢，不能放過一個漏網之魚。無疑，這又增加了醫護人員和志願者的負擔。

他就特别不能理解，那些住在同一個城市的人們，為什麼要想方設法躲避這樣的核檢呢？他們是在躲避核檢時人群相對聚集可能帶來的病毒嗎？他們是要以此證明自己的自由價值嗎？如果是後者，他們的舉動，即使法律上可以說得過去，也會面對社會道德的追問，他們忘記了自己生活的國度，這裡不是美麗國，你不僅不可以為所欲為，同時也不能以自由意志為名追求所謂個體自我選擇的權利。

生活需要一點樂趣，很好奇，是什麼東東吸引了你們，使得你們可以悶在一個有限甚或窄逼的空間裡，連續半月十天仍能氣定神閑？你們家又不是劇場，是不是安排了流行的劇本殺，一家老少早晚足不出戶，沉浸在魔幻的劇情裡扮演自己的角色？要是那樣，或許會比放風更有意思，要不你們的心理就是不可名狀的強大，要知道，這個年頭，那麼多的壓力，随便來個抑郁精分什麼的，是太容易，太尋長不過了。到樓下做個核酸，順帶放放風，有啥不好嗎？

心有喜悅，眼裡才會閃光

他對于放風是有點上瘾了。現在早上起來第一件事就是爬在窗戶看樓下有沒有擺放做核酸的桌子，然後給家裡人通個氣。一旦不做核算就像是缺了點啥。還真是，封城25天，做了23次核酸，唯獨兩天沒做，那兩天連吃飯都沒什麼胃口，總覺得哪哪不對勁，後來想想是因為沒做核酸，做核酸是唯一下樓透風的機會，不做核酸，這個機會就泡湯了。想到此，他偷着笑了。

真的生活常常是被習慣塑形的，而習慣是個可怕的事情。兩年前疫情剛出現的時候，一夜之間滿大街口罩，那時候覺得有些好笑，甚至有點恐怖，現在已經完全适應，見慣不驚了，反而是那些不戴口罩的人，總感覺他們像病毒攜帶者一樣，充滿了危險，見到他們時，人們會遠遠地躲開。

有一天樓下放風回來，他莫名其妙地想起一個叫老布的人，這是《肖申克的救贖》裡的一個角色，這個犟老頭在裡邊呆了好多年，好不容易刑滿釋放，重獲自由，卻希望重新回到監獄。從外到内，從肉身到靈魂，他已完全适應了那裡面的生活。想到這個老布，他有點不寒而栗。

樓頂高昂，想與太陽親吻的模樣

這個冬天，與往年一樣，照樣出現了意料之外的事情。老天和病毒密謀，給我們制造了一些麻煩，也讓我們有了一些收獲。當麻煩來臨的時候，每個人都應當學會放松自己、愉悅自己，給自己放松和調整的機會。在苦澀中回味甜蜜，在艱難中發現生活樂趣，這是人生最大的本領。同時，他意識到，一個成熟的男人還應當有一點冬天的味道，沉着、堅毅、冷峻，身處冬天卻時時向往春天，向往未來。人生應當永遠生活在希望和夢想當中，活好當下，但一定不能迷戀進而沉醉在當下。

他盼望春天，盼望随着春天的到來，疫情早點結束，那時候，這個城市會重新熱鬧起來，不，是重新燃燒起來。

天使之眼

（2022年1月17日 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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