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新聞記者 陳彥霏 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高海拔宇宙線觀測站——拉索(LHAASO),東經100° 08 北緯29° 21。
宇宙是什麼樣子的?遠古時期,人類将目力所及大地到天空的範圍認知為宇宙;随着人類觀測手段的提升,從“地心說”、“日心說”到對遠外太空的觀測,人類對宇宙的認知逐漸擴大。
如今,人類借助諸多儀器設備,對宇宙的認知早已突破個體的局限,從可見光延伸到各個波段的電磁波——射電、紅外、紫外、X射線到伽馬射線。畢竟,越是在人們看不到的地方,越可能隐藏着宇宙未知的秘密。
拉索全景
拉索就是其中一員。它被形象比喻為孫悟空的“火眼金睛”,是人類目前最靈敏的宇宙射線探測裝置,能接住攜帶宇宙奧秘的信使“宇宙線”,尤其是探測到超高能伽馬射線,從而描繪出不一樣的“宇宙地圖”。
人類的未來終将在星海,拉索項目的科研工作者王玉東,和他參與建設的廣角切倫科夫望遠鏡一起仰望星空時,經常這樣想到。這是拉索項目許多科研工作者的共同信念,也是千百年來人們的浪漫夢想。
夢想在宇宙深空,建造實現夢想的力量,則要從海拔4410米無人區蒼茫的大地上幹起。
基礎設施從零做起
造出1.36平方公裡的“火眼金睛”
拉索位于川西高原的稻城海子山上,作為“十二五”國家重大科技基礎設施項目,拉索2017年破土動工後,于2021年完成全陣列建設并投入運行。王玉東還記得,在全陣列完成建設時,他爬上山坡上的觀景台,目睹拉索全貌時的情景:
拉索總體占地1.36平方公裡、呈圓形分布,由3個探測器陣列組成。占地面積最大的是1平方公裡地面簇射粒子陣列,由5216個電磁粒子探測器和1188個缪子探測器組成,星羅棋布的電磁粒子探測器按邊長15米的正三角形點陣分布;缪子探測器則和電磁粒子探測器搭配,形成每隔30米就可以看到一個高2.5米的“土堆”;拉索大圓盤的中心,78000平方米的水切倫科夫探測器呈“品”字形方塊;方塊兩角,則是18台集裝箱式樣的廣角切倫科夫望遠鏡組成陣列,相互配合着完成360度無死角守望。
雪地裡的拉索項目工作人員
在無人區建設如此浩大的工程,最先需要克服的困難,就是基礎設施從零做起。拉索項目首席科學家、項目工程經理曹臻回憶,第一批建設團隊進駐稻城站址時,就發生了驚險的一幕:因為沒有可居住的房屋,隊員們隻能紮帳篷睡覺,當時天還下着雪,狼群圍着人們的帳篷邊轉邊叫,但好在并沒有沖進帳篷。
除了無人區,高海拔則是對拉索建設者們的另一層考驗。王玉東說回憶起第一次去拉索觀測站的經曆:“下飛機坐上大巴後感覺不想說話,迷迷糊糊。到賓館躺下睡的時候,感覺呼吸不通暢,每呼吸兩次就被迫深呼吸一次。下午肚子裡翻江倒海,把午飯都吐了出來,直到晚上才好些。”
曾經手繪地圖的少年
成了“宇宙地圖”的探索者
從2019年博士畢業算起,今年已經是王玉東在拉索項目的第4個年頭。
他很喜歡星空下拉索的模樣,它時常顯得靜谧,但王玉東知道,拉索正以平均每小時捕獲上億的宇宙線的頻率,和宇宙進行着無聲的“交流”。有時候工作晚了,王玉東看見拉索上空的滿天繁星,腦海中總會遐想人生和宇宙的終極問題,拉索的存在,讓他感覺和宇宙多了一層聯系。
“以前我對地圖很癡迷,現在探索‘宇宙地圖’也算是一種繼承吧!”王玉東回憶,小時候,他就對地圖感興趣,一年級的時候,王玉東父母給他買了張中國地圖,他一看就是一天,後來學地理,他能夠徒手畫出中國地圖,而随着年齡的增長,地上的探索已經不能滿足王玉東的好奇心,他開始看向天上的星星。“那時候對宇宙的理解還很簡單,覺得無非是天上一些星星,現在探索得越多越感到自己的渺小。” 王玉東說。
2017年,王玉東在意大利都靈大學進行聯合培養,之前主要從事電離輻射相關研究的他,開始接觸拉索一些研究,随着研究深入,他對拉索越來越感興趣。為了深度參與拉索項目,王玉東從意大利回國,博士畢業後便正式參與到拉索建設中。從對世界地圖的好奇,到對宇宙地圖的探索,從一個旁觀者到一名建設者,王玉東表示:“能夠親手建設自己的宇宙線項目,有機會在該領域進行領跑,心裡倍感自豪。”
王玉東在安裝校準反射鏡
王玉東主要負責的是廣角切倫科夫望遠鏡中反射鏡的安裝和調試,這對望遠鏡的重要性相當于眼睛的眼角膜。“我學的專業是粒子物理與原子核物理,剛加入這個團隊後交給我的任務是光學方面的,所以一切都得自己慢慢摸索。”王玉東說,2019年整個下半年,他超過一半的時間都在出差,在缺乏外界詳細指導情況下,他和工人一起摸索反射鏡安裝校準技術,将原本需要3天安裝好的反射鏡縮短到1天。
和拉索項目的大部分科研工作者一樣,王玉東很多時候都是和工人一起安裝調試設備,風吹日曬和高海拔的強烈紫外線讓王玉東黑了好幾度。“我妻子都和我開玩笑說,覺得我不像科研工作者,整天都在工地上幹活。”王玉東說。
水切倫科夫望遠鏡探測器陣列内部
除了王玉東在室外面臨的考驗,拉索另一支團隊在室内也經曆了别樣的考驗。曹臻介紹,總面積78000千平方米的水切倫科夫探測器陣列,是由一支平均年齡37歲的青年科學家團隊建設完成,在面對約2.5個水立方大小、裝有35萬噸水的探測器陣列,科學家們将3120個光電倍增管安裝到78000千平方米陣列中,再注滿純淨水。“注水前的巨大密閉水池内不見陽光,整個安裝季基本保持在零下4攝氏度左右,工作環境非常具有挑戰性。” 曹臻說。
第一期望遠鏡建設完成,開始試運行後,本該松一口氣的王玉東卻又遇到了難題。原本冬季應該比較幹燥的海子山,因為晝夜溫差較大,望遠鏡的反射鏡在淩晨會出現結霜結露的現象,不僅會導緻反射鏡的反射率發生變化,當融化時還會與塵土一道污染反射鏡表面,降低反射率。為了解決這個問題,王玉東和他的團隊在每塊反射鏡的後面都纏繞上了加熱帶,相當于為每塊反射鏡加上了“暖寶寶”,從而解決了結霜結露的問題。
開啟超高能時代
看到更豐富的宇宙色彩
公元1054年,北宋司天監楊惟德觀測到一顆僅次于月亮的明亮天體,更為奇怪的是,這顆星星在白天依然散發着光芒,以至于當時中國、阿拉伯和日本天文學家都記錄下了這一奇異天象。
此後人們證實,這是一次超新星爆發,這次爆發所産生的蟹狀星雲,是人類曆史上首顆被确認為超新星爆發遺迹的天體。在往後的日子裡,人們從射電、紅外、光學、紫外、X射線到“甚高能”伽馬射線,在各種不同波段上研究了其光譜。使得蟹狀星雲成為人類認識最全面的天體之一。
不過,在蟹狀星雲的圖景中,仍然缺失着重要的一環,那就是超高能的伽馬射線,拉索的出現,讓我們得以通過全新的視角觀測蟹狀星雲。2021年7月,科研人員用建成四分之三的拉索,精确測量了蟹狀星雲的亮度,該成果發布在《科學》雜志上。
“看見”不一樣的“宇宙地圖”,拉索之所以能成為人類最靈敏的“火眼金睛”,離不開一系列關鍵技術創新。
星空下的拉索項目觀測台
王玉東介紹,以他參與建設的廣角切侖科夫望遠鏡為例,其中矽光電倍增管相機的運用大大增加了觀測的效率。如果把廣角切侖科夫望遠鏡比作眼睛,矽光電倍增管相機則是這隻眼睛的視網膜,原先,望遠鏡的研制人員打算使用普通的光電倍增管,可卻面臨着緻命的缺點,在較強的光線下使用會降低其壽命,這就使得望遠鏡就連在有月光的晚上都難以開機,為了确保有足夠長的探測時間,科研人員作出了臨時換将的重大決定,克服一系列困難,用矽光電倍增管替換了原先的光電倍增管,使得在有月亮的夜晚也能開機觀測。
此外,水切倫科夫探測器陣列在建設過程中,也進行了工藝方案優化。探測器單元的關鍵部件使用了具有我國自主知識産權、國際上最大靈敏面積的新一代20英寸光電倍增管,增強了拉索對50-300GeV能段伽馬射線的探測能力,并且大幅提升了其對伽馬射線暴等瞬态現象的探測靈敏度。
因為工程量大,工期長,拉索采取邊建設邊運行的方式,已經産生出不少令世界矚目的成果。除了測定蟹狀星雲“标準燭光”超高能段亮度,2021年5月17日,拉索還發現首批“拍電子伏加速器”和最高能量光子,開啟“超高能伽馬天文學”時代,該成果發布在《自然》期刊上;2022年2月3日,國際物理學權威雜志《物理評論快報》發表“拉索”最新成果 ,再次驗證愛因斯坦相對論時空對稱正确性。
曹臻介紹,在一系列重大成果背後,拉索最大的意義,在于超高能伽馬射線研究的時代的開啟。1989年,惠普爾天文台的實驗組成功發現了首個具有0.1 TeV以上伽馬輻射的天體,标志着甚高能伽馬射線天文學時代的開啟,在經過近30年的輝煌發展後,由拉索開啟的超高能伽馬射線研究的時代,讓人們得以用全新的視角去研究宇宙和各類天體。
超高能伽馬射線研究意味着什麼?曹臻打了個比方,我們肉眼可見的太陽光光譜,是紅橙黃綠青藍紫,眼中的世界斑斓精彩。但拉索之前好比隻有六色,沒有紫色。相關的理論都建立在這種‘缺紫’的觀測給大家所描繪的圖像基礎之上,但拉索能觀測到更高能的伽馬射線,打開了這個稱之為超高能伽馬的波段,使得我們看見了更加豐富、色彩完整的宇宙,發現一個全新的宇宙面貌。
拉索的意義是什麼?
對話拉索科研工作者王玉東
封面新聞:您從事拉索項目以後,覺得大家最關心或者被問得最多的問題是什麼?
王玉東:有好幾次别人問我,你們這個望遠鏡,你們這個拉索項目到底做啥的,到底有啥用?說實話,我一開始還是比較蒙的。因為我深知這些東西距離我們現實生活實在是太過遙遠,我該怎麼去講述這個事情呢?
起初當被問到這樣的問題時,我内心還是有些尴尬的。我不想像丁肇中一樣回答,我們做的事情沒有用。但是這個用處到底該怎麼講呢?如果是十年前,我可能真的支支吾吾,但是當我加入這個望遠鏡項目後,我才慢慢有了一些想法。
封面新聞:具體是什麼想法,這些想法又是怎樣産生的呢?
王玉東:當時是在望遠鏡的機械加工廠,工作休息之餘,那裡的師傅問我,你們這個望遠鏡是不是看得很遠,你們這個到底是什麼用處?我一開始的确有點懵,他問的問題,同樣是我需要問我自己的問題。我當時是有些緊張的,我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停頓了幾秒後,我說我們現在做的事情,做的研究跟我們當下生活的确聯系不那麼緊密,我們的研究是面向未來的,是為了以後做打算的。我們人類不能一直在地球上,總有一天會離開地球離開太陽系,在星際中航行,在實現這些之前,我們需要對宇宙進行詳細的了解和研究。我們現在做的隻是向這個方向邁了一小步而已……
封面新聞:您的意思是要明白拉索的意義,需要放到人類文明發展的長河中去看嗎?
王玉東:人類文明史不過五千年,随着科技的進步,人類能夠利用的資源和能源越來越多,形式也越來越高級。随着人們對生存環境的認識加深,我們越來越清楚地認識到,一直停留在地球上,人類是沒有出路的。人類需要駕馭更高級的能量形式,是怎樣的,我也不知道。需要掌握更多的資源和空間,至少不會是地球或者到月球這麼小的範圍。20世紀開始的載人航天,登月計劃,以及我國提出的行星探測計劃,都是這偉大征程的開始。
人類的未來在那大海般的星辰中。從屈原發出天問開始,到伽利略将望遠鏡轉向天空,蘇聯的“東方一号”上天,蘇聯的加加林遨遊太空,美國的阿姆斯特丹在月球上邁出的一小步,再到今天我國追趕的步伐。人類從未放棄向宇宙進發,我們的征途必将是星辰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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