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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未書出生的時候，未書爸一聽到産房裡一聲啼哭，立馬歡歡喜喜提着早就備好的半罐子腌鹹菜，去找村裡的教書先生，求給起個好聽又文雅的名字，盼着好養活，也盼着她脫了一輩子的窮酸氣。

未書生在窮人家，又是個女孩兒，教書先生想了想，女孩兒愛嬌，不像男孩子一樣要出去闖一闖，女孩兒一輩子的幸福都在好兒郎上。

教書先生想了許久，才給寫了“未書”兩個字。

未書，未書。是個好聽的名字。

未書爸高興極了，樂呵呵地給鄰裡街坊送去喜餅，很快全村子的人都知道，老君家添了個女娃子。

未書爸抱着懷裡的未書，“未書，未書。”一遍遍念給她聽。村裡的規矩，給娃娃取的名要念到把她逗笑了，表示她喜歡這個新生的名。

未書被逗得咯咯地笑起來，她那麼小，那麼柔弱，他抱緊了她，将臉埋在她的襁褓之上。

時間過得很快，粉團一樣牙牙學語的未書，就像一枝柔嫩的花蕾。未書爸笨拙地給她紮難看的辮子，羞憤地給她洗尿濕的褲子。

一眨眼，未書就從皺巴巴的嬰兒，長成了一個會在頭上插一朵桃花的少女。

自七歲未書要上學，從外婆家接回來，就一直寄養在奶奶家。奶奶眼睛不好，爸爸媽媽外出打工供她上學，不在身邊，一直陪伴照顧她的隻有她的小姑姑。

未書的小姑姑隻比她大十歲，從小一直幫着家裡幹農活，沒讀過什麼書。未書很喜歡她的小姑姑，在她眼裡，小姑姑是她見過最美麗的女子。她有一頭又長又黑的頭發，窈窕的身段，白皙的皮膚，大大的眼睛水靈靈的，似乎能擠出水來。

有一天散學回來，未書寫完作業，做好了晚飯，拎着竹簍子照例去後山坡地打豬草。未書站在山坡上看，夕陽掩映下，房屋似鍍了層金光，不遠處袅袅升起炊煙。她用手拭了拭額頭的汗，唇角綻開淡淡的笑。平凡世界也有平凡的幸福。

這個時候，未書看到小姑姑正在另一個山頭遙遙招手，叫她過去。她背着草簍子跑過去，姑姑把她帶到一個僻靜的濃蔭下，看了看四周沒人，這才小心翼翼地從口袋裡取出一張信紙。

小姑姑臉頰無意紅了紅：“未書，姑姑跟你說個事兒，這個事是我們倆之間的秘密，你不可以說給别人聽好嗎？”

未書一直都是很乖很聽小姑姑的話，她點了點頭：“嗯。”

小姑姑伸出小拇指：“我們拉鈎。”

未書笑盈盈也伸出小指頭，和小姑姑拉鈎鈎：“拉鈎上吊，一百年不許變，騙人就是小狗子。”

小姑姑把信紙遞給未書，叫她把信上的内容念給她聽。

未書和小姑姑坐在老槐樹下的土堆子上，金色的陽光從樹縫間灑下來，落在她們的肩上，柔柔灑灑。

未書才上四年級，識的字不多。她磕磕絆絆地讀完書信，不認識的字就跳過去，或者讓小姑姑根據上下文猜測。她看到小姑姑的臉上漸染的紅暈，就像天邊那一點夕陽。

等到未書讀完信，小姑姑的臉更紅了，是滟滟的胭脂色。小姑姑很高興地傻傻笑了一會兒，便拉着未書的手：“回家吧，姑姑打了小蒜，晚上給你做小蒜餅吃。”

未書笑盈盈地背着草簍子，和小姑姑在夕陽下一起回家。

後來每隔幾天，未書的小姑姑就拉着未書，到後山坡的老槐蔭下，未書讀信，小姑姑聽着。每每未書讀信的時候，小姑姑的臉都會跟塗了胭脂一樣紅。

随着一天天地長大，未書識的字越來越多了，也漸漸明白了信裡的内容。原來那是别人給小姑姑的情書。

看小姑姑笑得特别開心，未書拿小手戳了戳小姑姑的手：“姑姑，你為什麼這麼開心呢？”

小姑姑伸手輕輕捋了捋未書鬓邊飄飛的碎發：“未書，等你長大就知道了，喜歡一個人是很開心的事。”

未書不禁漲紅了臉。

十三四歲，正是女孩兒情窦初開的年齡。未書羞澀地紅了紅臉，伸手接了片飄落的槐花。山風輕輕吹拂，一山的清涼芬芳。

2

日子一天天過去，未書和以前一樣，每天打打豬草，給小姑姑讀情書。她還喜歡到老槐樹下坐坐，即便不給小姑姑讀信的時候，她也常去坐坐。她喜歡聞槐花的香味，淡淡的，很美很美。

五月的時候，槐花開得極盛。未書看到老槐樹上一簇槐花開得極美，心裡喜歡得緊，便爬到樹上去采。

她從小跟着愛動的小姑姑，也學會了上樹打棗、下水摸魚。她身姿靈活，很快就爬到了樹上。她輕輕摘下那朵槐花，放在鼻尖聞了聞，小心翼翼下來。

未書一手握着槐花，一手扶着樹枝，一不小心踩了個空，就要摔下來。她曾摔過幾回，槐樹下是土堆子，最多腿上生了淤青，疼幾天。

可奇的是身體并無任何觸地的鈍痛之感，反倒被一個暖暖的懷抱抱着。她睜開眼，隻見一雙清潤爽朗的眸子，正笑盈盈将她望着。

時間仿佛就在那一刻靜止了，那懷抱沒有放下她，未書也并未推開他。

過了半晌，那人才笑吟吟開口：“誰家的小美人兒，按我家鄉的習俗，既然落在了我的懷裡，那我一定是要娶你的。”

未書的臉“唰”地一下燒得通紅，熱意沿着耳根子一路鋪下去：“你，你放開我。”

那人将未書輕輕放下來，伸手接住下墜的槐花：“花也好着呢！”

未書說了句“謝謝”，低着頭，退了幾步。

忽然聽到“咕咕”，什麼叫了幾聲。擡頭見那人不好意思地揉着肚子：“一天都沒吃飯，餓得很！”

未書不由“撲哧”的一聲笑。

那人擡頭，兩雙眸子正撞在一起。

未書紅了臉，鎮定說：“我的竹簍子裡帶了小蒜餅，你不介意的話我可以分給你吃。”因為那人衣着華貴，像是城裡人，未書擔心城裡人不吃鄉下的東西。

那人卻點點頭：“吃，當然要吃！”

未書走在前面，他跟在身後，一起坐到老槐樹下，一人一塊小蒜餅。雪白的槐花落在未書肩頭，他伸手輕輕拂了。

他們邊吃邊聊起了天，他告訴未書，他叫夏鴻飛，是夏氏集團總裁的長子。夏氏集團經營園林木材産業，這回他是跟着爸爸來鄉下勘察的。因為昨天跟爸爸起了龃龉，一氣之下跑出小旅館，身上沒帶錢，所以餓了一天。

槐花樹下，未書托腮笑盈盈聽他說自己的故事。天色漸漸晚了，未書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跟他告别，便要回家。

夏鴻飛卻一把抓住她的衣袖：“你叫什麼名字？我喜歡你。”

山風吹過，槐花落了一地的清香。

未書低頭攥着衣角，一張白淨的面皮紅透了：“可是我才十三歲。”

鴻飛想了想，說：“嗯，這樣吧，等十年後，你長大了，我就回來找你。”他掏出一枚镯子，拉過未書的手蹭了蹭：“這個給你。”

爬樹踩空砸進總裁懷裡，他贈我玉镯定情“十年後我來娶你”。

未書低着頭，任由他将镯子套在自己的腕上，鴻飛又一遍囑咐道：“記住了，萬萬不可再喜歡别的男生了，等你長大了，我就回來娶你。”

未書頰邊暈染了一抹落霞色，頭垂得更低了：“好。”

她呆呆站在那裡，半天聽不到鴻飛的聲音，便擡起頭看他。

夏鴻飛微笑着一個爆栗輕輕落在她的額頭：“還不回家？”

未書這才反應過來，臉又紅了紅，背起竹簍子，低着頭跑回去了。

3

十四歲的時候，未書升了初中。中學裡很多男生，都學着書上，像模像樣地給喜歡的女生寫情書。

未書不由想到了夏鴻飛。

鴻飛鴻飛，鴻雁高飛，是個很好聽的名字。他一定是個很了不起的人，可是，他真的會喜歡一個鄉下的丫頭嗎？

未書想了想，告訴自己，他既然給了她信物，還答應十年後回來娶她，他就一定會來的。

初中在縣裡，未書隻能每一周周末回家一次。每次回家，她都要到槐樹底下坐坐，聞聞槐花的香氣，吃幾口小姑姑做的小蒜餅。

未書在想，為什麼他還沒給自己寫情書呢？他是忘了她嗎？

就這樣等了三年，未書考進了市裡最好的高中。離家越來越遠了，回家的次數也越來越少。但每次回家，未書都要到槐樹下坐坐。

小姑姑做的小蒜餅也吃不到了，因為在未書初三暑假的時候，一直給小姑姑寫信的大男生，把小姑姑娶回家了。

未書在班上一直是個娴靜文雅的女孩，學習成績優秀，熱心善良，很多男同學都喜歡她。班上一個個的男孩寫情書給她，未書都靜靜推拒了。

一天，未書的同桌曉曉把未書推回來的情書往口袋裡一揣，喃喃念道：“這個月是第十一次了，宋家陽同學還沒放棄，鐵打的心也該被焐熱了。未書你的心是什麼做的？”說完嘻嘻哈哈來哈未書。

未書被她哈癢了，笑着退了幾步，靜靜說：“我答應過他，不會再喜歡别的男生了。”

曉曉想了想：“那個什麼夏鴻飛嗎？”搖搖頭：“未書，先不說你說的那個人是不是真的，你就看啊，四年了，他一直沒回來看過你，就連一封信都沒有。未書，夏鴻飛真的不是你做的夢嗎？”

“不是夢吧？”未書輕輕摸着手上的镯子，若有所思。

皓白的手腕，籠着一泓玻璃翠。镯子從十三歲戴上，到今天，四年了，一直沒取下來過。人養玉，玉也養人。陽光下，那玉隐隐泛着溫潤的光澤。這麼好的一枚玉镯，該是真心相贈的吧。

曉曉搖了搖頭，拍拍她的肩，學着武俠裡的老和尚，像模像樣道：“世間多少癡兒女，愛到深處無怨由啊！”

未書輕輕一笑。

不久，村子裡牽了電線，網線。同齡的學生們都愛上了看言情小說，風花雪月的故事。身邊越來越多的同學問未書：“未書，夏鴻飛真的不是像小說裡的故事，是你做的一場夢嗎？”

“不是夢吧？”每次未書都這麼回答别人，也這麼勸自己。

可時間久了，就連未書自己也分不清究竟是夢還是真的了。

未書從小就喜歡看書，她知道書上說的，有一個莊周夢蝶的故事。故事說一個叫莊周的凡人做夢夢到變作了一隻蝴蝶，翩翩起舞歡樂自在，不一會兒醒過來，卻發現自己仍是凡人莊周。不曉得是莊周做夢變作了蝴蝶，還是蝴蝶做夢變作了莊周。

未書在想，自己是不是也做了莊生曉夢迷蝴蝶？

但很快未書就釋然了，換個角度想想，就算那隻是一場夢，那就把夢境當現實過，讓自己快樂滿足就好。

未書每次回家的時候，還是和從前一樣，總喜歡到後山坡的老槐樹下坐坐。從天明坐到太陽落山，聽聽山風的低吟，聞聞槐花的清香。

高考結束後，未書考進了省内一流的大學。離家，離老槐樹越來越遠了。

爸爸媽媽送她到學校安置好，便回家了。開學第一天未書就收到了一封信。

現在手機電腦越來越普及，還會有誰寫信呢？難道是她的小姑姑？未書這樣想。

拆開信封，一面整齊而潇灑的字映入眼簾：

“未書，七年不見了，你還記得我嗎？今天是你大學開學第一天，祝新學期快樂！

未書，之前的七年，我知道小學、中學，是不允許談戀愛的。如今，盼望着，盼望着，你終于上大學了。我親手寫下這一封信，你還記得老槐樹下，我們的承諾嗎？等我回來，娶你。

未書，我很想你。你想我了嗎？

——鴻飛”

未書緊緊攥着那封信，眼淚流了下來。她擡頭看窗外的陽光，慢慢的，她笑了。

4

後來，每過一個月，夏鴻飛都會寫一封信給未書。

信上的内容，從“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到“如何讓我遇見你，在我最美的時刻。為這，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越來越有少男少女情書的風味了。

但未書不能寫信給鴻飛，因為他跟着他的爸爸四處經商，居無定所。未書不知道他下一刻會在哪個城市，鴻飛也不知道。

所以未書隻能把想對他說的話，寫在他寫給她的信的背面。

未書把鴻飛寫給她的信，都好好保存着。她将它們收在床頭的一個小盒子裡，每天睡覺前拿出來讀一遍，再細細收好。枕在枕頭底下，她覺得安心。

她叫它們千千結。等到一千四百六十一天的時候，他就會回來，娶她。

未書隻看一眼便能知道信裡寫了什麼。她曾将這些信放在枕頭底下反反複複地看了多少次，她記得每一個筆畫，每一個停頓，甚至信上的每一道折痕。

有時候，信來得比平時晚了些，未書便會想，他是又去了一座城嗎？他現在是不是很忙呢？

整整三年，未書和鴻飛保持着一個月寫信聯系一次的生活節奏。鴻飛到過各式各樣的城市，遇過各式各樣的人，他将這些都寫進信裡。

未書跟着他的故事，也到過他到過的地方。

春天在南京的一條畫舫裡看春水碧于天，畫船聽雨眠。

秋天追着三門峽濕地公園的天鵝亂跑。

鴻飛說祖國大西北的冬天很冷很冷，但騎着駿馬在一望無際的内蒙古大草原上奔馳，酣暢淋漓，仿佛天地之間無地不可去，痛快極了。

不過他最喜歡的還是夏天，太陽灼燒得火辣辣的，鴻飛說，他覺得人生就應該這樣熱烈。所以他北上去了帝都。

鴻飛有時也會寄一兩張他在祖國各地的照片給未書。

鴻飛說，北京城的霧霾越來越嚴重了，車房條件也貴，他要飛去上海，去看碧海藍天，吹吹風。

鴻飛說，上海的天很藍，風很輕，但汽笛聲太吵，他買了張票想偷偷離開卻被老爸強行帶去了廣州、深圳。

鴻飛說，他不喜歡深圳，那裡的燈紅酒綠他适應了很久也适應不了。

鴻飛說，他想起了在後山坡那棵老槐樹下，和未書吃小蒜餅的時候。他忽然想聞一聞槐花的香氣。

未書覺得，他要回來了。

大三的第二個學期，鴻飛突然斷了給未書的信。

起初的第一個月，未書以為鴻飛又在城市間到處飛，後來一連三個月，鴻飛都沒有一封信寄過來。

未書開始焦急了。難道一切又回到了最開始的時候嗎？他又要她等。

上一次是七年，這回是多久？一年、兩年，還是十年？

鴻飛，你知道一年有多長嗎？

未書把床頭收着的信全部倒出來，翻開他寫給她的最後一封信。

鴻飛說：“等今夏第一串槐花開的時候，我就回來了。”

老槐樹的葉子綠了又黃，黃了又綠，可鴻飛依舊沒有回來的消息。

大四畢業，未書的成績優異，很多公司都向她伸出了橄榄枝，也有很多的親朋好友把自己家的孩子介紹給她。未書爸媽希望未書斷了那個莊周夢蝶的癡心，便要給未書找一個相配的男孩。

當時，省裡急抓教育，需要一批優秀的年輕教師。省裡的好學校，譬如未書上的大學，可以隻讀兩年的師範學，畢業後就到縣裡的學校教書。未書向教育廳投了申請。

未書想，再給他，也是給自己兩年的時間。兩年後，如果他還不回來的話，她又能怎麼樣呢？

畢竟那隻是少年時的約定，十年過去了，或許他們現在就站在對方的面前，也辨認不出了。

畢竟未書和鴻飛，未書一直處在被選擇的位置。

5

鴻飛一直沒有回來。

兩年的時間過得飛快，快畢業的時候，未書第二次見到了鴻飛。

是在電視的娛樂新聞裡。

娛樂新聞說，全國知名公司夏氏集團長子夏鴻飛和某集團總經理的千金已于前日訂婚，還貼出了現場的照片和視頻，現場媒體争相瘋狂報道。

未書看到電視裡，金光閃閃的大廳，華貴精緻的珠簾飾品，那媒體閃光燈下風采卓然的大男生，正是她等了十年的夏鴻飛。

未書哭了。

未書跑到後山坡的老槐樹下，眼淚慢慢地流了下來。原來由始至終，終究是她妄想了。

怎麼會有小時候看了一眼，就願意等她十年，長大後娶她的呢？怎麼會有富貴顯赫的城裡富豪，願意娶一個鄉下的丫頭呢？

那天，未書哭了很久很久。

天很晚了，未書爸媽才把她找到帶回家。未書爸沒有責罵她，隻問她畢業後想做什麼工作，那個一直追求她的叫宋家陽的男孩子她喜不喜歡。

未書收了心思，忙着畢業的事。

師範畢業前，省裡搞了個征文活動，主題是“初戀，青春，我們”。曉曉撺掇她去參賽，好好爛爛那個負心漢。

未書從小作文就好，縣裡、市裡的征文大賽常常都是一等獎。曉曉問她，未書搖搖頭。

這時，村子裡忽然貼出公告說，村裡要做路了，後山坡的樹都要砍了。那棵老槐樹也要。

未書想，留住那株槐樹吧。

她想了想，讓曉曉替她報了名。

也算是割斷那段過往吧。

至于爛他，她沒有想過，因為她覺得沒有必要。

未書把她自己的故事，寫成了一篇小說。小說寫的是她和夏鴻飛的故事，和他們一樣，小說的主人公相遇在槐花漫天的季節。因為分居兩地、漂泊分散，男子隻能不斷地給心愛的女孩寫信。可時間過了很久，男孩卻一直沒有回來。女孩隻能癡癡，癡癡地等。

故事的最後，未書想了想，提筆落了一句：

“隻是那個寫着槐花漫飛的大男生，此刻你又在世界的哪個角落滿腹心事呢？”

未書寫完最後一個字，将文章投到了學校統一投稿處。

一個月後，征文大賽活動結果出來，未書的文章因為清美的文字和真摯的情，獲得了特等獎。第二天，未書的文章便被刊登在省報主頁。

很快，所有愛文字的人，都在讀着《槐花的情書》，想着槐花樹下那個男孩和女孩的故事。

即便那個時候，槐花還沒有開。

因為未書文章的緣故，越來越多的人喜歡到鄉間賞槐花。後山坡的那棵老槐樹在未書的力勸之下，最終保了下來。

五月的時候，槐花開了一山的芬芳。未書慢慢踱步在槐樹下，這裡，記着她的童年、少年。她曾在這裡，替小姑姑讀她的情書；也是在這裡，她遇到了夏鴻飛。

她一時恍惚。

日光透過槐花的縫隙瀉下來，柔柔灑灑。那一樹的雪霞後，慢慢走出一個俊逸的大男生。

含笑的眉眼，長身而立。他微微一笑，仍是初見的模樣：“未書，我回來娶你了。隻是晚了兩年，你還在等我嗎？”

未書屏住呼吸，慢慢向前挪了兩步，生怕動作大了，眼前的一切即刻就消失不見了。

就在這時，眼淚卻“唰”地一下流出來。

他伸手，輕輕喚她：“未書，過來。”

未書再也忍不住了，猛然撲進他的懷裡，頭埋在他的衣服裡，嗚嗚地哭起來：“你就不怕你回來的時候，我都已經老了？”

“未書，”夏鴻飛緊緊抱着她，“我怕。”

6

他們坐在老槐樹下，未書将頭靠在鴻飛的腿上，聽他講過去那幾年的故事。

鴻飛輕輕撫着她被風吹起的長發，他說，那天晚上回去後，他向爸爸說了他和她的事，他的爸爸搖搖頭沒有說什麼。他一直忘不掉那個夕陽的老槐樹下。等她上到大學，他便瞞着爸爸偷偷給她寫情書，他不敢用手機電腦，他的爸爸管他實在太嚴。

而他跟着爸爸到處經營，沒有準确的地址，不能收到她寫的信。但每次他寫的信都有人收，他知道她一直在想他，他覺得很開心，滿足了。

可是一不小心卻被他的爸爸發現了，他的爸爸把他看管起來，他沒有辦法告訴她他仍在想她。後來他的爸爸私自就給他訂了婚，是生意上合作人的女兒，可他并不喜歡。

他從小錦衣玉食，讀完中學就跟着做生意的爸爸四處跑。他可以穿名牌，戴金銀，每天和生意人四處應酬，開心不開心時都有曼妙的陪酒女郎，有縱情的笙箫歌舞。可他并不喜歡這樣，他想要的是那種平淡安甯的生活。

和喜歡的人在一起，每天上上班，逗逗孩子，假期的時候各地四處走走，就這樣簡簡單單地幸福。

直到那一天他遇到了未書。她會害羞，她會哧笑，槐花樹下的她，簡單而純粹。

所以，他對她說：“等你長大後，我就回來娶你。”

爸爸給他的富裕生活，越來越像一副枷鎖。

他想離開家來找未書，可他沒有自信，沒有勇氣，他不知道槐花樹下平淡但歡樂的她，是否還在等着他？

因為十年已經夠長的了，更何況還有兩年呢？

而且他一旦離開家，就真的什麼都沒有了。

直到那天，他在報紙上看到了他和她的故事，原來她還在想着那個槐樹下隻有一面之緣的大男孩。所以，他再也不管了，離家，掙脫枷鎖，回來，找她。

是未書的那一封情書，給了他勇氣。

也是她的真誠，喚回了等了那麼久的心上人。

槐花樹下，鴻飛撫着她的臉頰，低低問：“如果我什麼都沒有了，你還願意跟着我嗎？”

未書頭靠在他的腿上，輕輕笑道：“你給我寫了三年的情書，按我家鄉的習俗，我一定是要嫁給你的。”

畢業後，未書在縣裡的學校當了個中學語文老師，鴻飛則在學校旁邊開了個小超市，他有經商的頭腦，生意做得很好。不久，他們有了一雙可愛的兒女，日子過得和和美美。

很多年後，他們手牽着手，帶着孩子，到他們第一次相遇的地方，想起他們曾經的故事。

他們走到後山坡上，老槐樹下依舊是槐花飄飄，舊時風景。而未書鴻飛，也仍是初見時的模樣。

鴻飛停下腳步，笑道：“我還記得，在槐花樹下第一次見到你，說的第一句話。”

未書搖搖頭：“我記不清了。”

鴻飛眼中含着柔情：“誰家的小美人兒，我一定是要娶你的。”

未書沒有說話。她淺淺一笑，轉身看四周，青的山，綠的水，日光灑得将将好。一如初見時的模樣。她伸手接那飄飛的槐花，清涼芬芳的山風一陣陣吹過，槐花潔白的花瓣兒落滿她的衣襟。

每一個女孩子的一生都是一本書，她們一直在等，一直在等，等一個人，在書上寫下美麗的故事。（原标題：《鴻雁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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