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南老城區,縣西巷與曲水亭街之間有一條東西走向的老街,名喚“後宰門街”。老街原名“厚載門街”,因明清時期貴族宅邸後門(北門)多稱為“厚載門”,而該街位于“厚載門”外而得名,取《易經》“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之意,後被百姓誤傳成了“後宰門街”。

後宰門街西連府學文廟及有着“曲水流觞”習俗的曲水河,距離科舉考試所在“貢院”不足一華裡,東臨曆城縣衙、縣學,南通芙蓉街、珍珠泉,北有百花洲、大明湖,算是處在老濟南政治、文化核心地帶的風水寶地。

後宰門街86号繡樓院前門樓

得天獨厚的地理位置和文化氣息,吸引了大量富賈商戶在這裡建宅。位于老街偏西位置南側的田家公館便是其中之一。田家公館始建于清末,是位富甲一方的田姓鹽商在濟南的宅院。宅子的原始規模今天已無法知曉,臨後宰門街的原有高大院門現已不存,隻留下一座後建仿制門樓。門樓内是條南北向甬道,甬道東西兩側是一個個古樸的院落,院落外牆上攀爬的爬山虎以及綠意正濃的高大樹木,将整個甬道熏染得生氣勃勃。甬道南端盡頭位置原有一座影壁牆,現已不存。盡頭東側後宰門街86号院保存最為完好,院門是灰磚壘成的方形牆體,牆體略高于院牆,上覆卷棚式雕花小瓦檐,做工精美。方形牆體中為滿月形月洞門,洞門四角騰雲圖案栩栩如生。雙開朱漆大門上嵌有銅質門環,銜環輔首(門環底座)模樣猙獰,也不知是哪種神獸。宅子的建造者在月亮門入門位置構建了一座假山,既美化了院内環境,又承擔影壁牆功用,達到辟邪效果,可謂奇思妙想。隻可惜,如今這座假山在曆經多次“再創造”之後失去了原有的模樣,水泥、磚石糊了一層又一層,如同縫補多次的破棉襖。

後宰門街86号北屋卍字形雕花格栅木窗

繞過假山北行,可見一座包含三間正房、兩間耳房的古樸四合院落。正房坐北朝南,四梁八柱,木柱間充填“卍”字型雕花格栅木窗,木窗上斑駁的窗漆仿佛歲月留下的汗漬。房頂長脊簡潔、美觀,耳房元寶屋脊雙翼齊開昂然聳立,似要展翅騰飛一般。從中院去南院需經過一道拱形門樓。門樓一米多寬,約三米長,筒瓦雖殘缺不全,但優美的造型仍讓人心生贊歎。門樓眉心嵌有荷花雕花一枚,在下方門框處葉狀雕磚花邊映襯下,顯得清新脫俗、華貴大方。

穿過門樓西廂位置乃一棟二層小樓,據說是舊時宅主小姐的繡樓。小樓由灰色大磚砌成,估計是明清時期建築用材,磚與磚間的縫隙極小,建築工藝考究。繡樓北山牆上開有六棱大窗,大窗坐南朝北正沖後宰門街。

“梨花著雨晚來晴。月胧明,淚縱橫。繡閣香濃,深鎖鳳箫聲。未必人知春意思,還獨自,繞花行……”這是南宋著名詞人辛棄疾所作《江神子》對古代未婚女子心理的一段描寫。想必,後宰門街86号繡樓中人過得也是這樣的生活:整日深鎖閨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僅有的幾項娛樂無外乎女紅、撫琴、讀書,而讀書因為“女子無才便是德”這一教條,隻能讀《女兒經》、《列女傳》那麼幾本。她對外界的認知隻有那扇六棱大窗,從這裡隔窗眺望,去看接踵摩肩、人頭湧動。近在咫尺卻隔着一道無形之牆的後宰門街,看出入九華樓、同元飯莊的形形色色食客,嗅遠興齋醬園的醬菜味道,聽慶育藥店急症病患的呻吟。在這個位置,透過窗戶是能夠看到大明湖的。她是大明湖一年四季的觀察者,從白雪皚皚的冬天,到煥發冉冉生機的春天,再到湖面升騰着氤氲雨霧的夏天。如此一年又是一年,她盼望着出嫁的那一天,因為出嫁以後就再也不用整日把自己鎖在院子裡,可以走進市井近距離欣賞伴她成長的一切,去湖邊觀鯉,坐在飯館裡品嘗奶湯蒲菜……可是,出嫁也意味着離家,她又舍不得自己的父母、親朋、姐妹,舍不得這個曾鎖住自己青春的家。

身處安靜的院落裡,我仿佛聽到繡樓的牆縫裡還殘留着幾縷清脆的琴音。細細傾聽,這琴音中透着濃濃的憂郁、孤苦和無奈之情,同時還夾雜着些許矛盾與糾結。

“‘田’家有女初長成,養在深閨人未識。”時過境遷,百年過去,後宰門街田家公館如今變成了一處大雜院,已經沒有田氏後人在此居住。田氏小姐的面貌和生前的故事更是無從知曉,與田氏整個家族一同消失在了時代的長河裡。

（明府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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