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一個微雨飄灑的午後,我坐在“聽你傾訴”茶吧裡。錦兒去加班了,茶吧留給了我。
不知是我太清淡,還是本就不是經商的料,每當我在茶吧,生意就會冷清。何況下雨,更是沒幾個閑人了。
我打開電腦,播放着《布列瑟農》,登錄了江山文學網首頁,浏覽着文章,店門被推開了,我揚起了臉說,請坐。
進來一位中年男子,頭發濕漉漉的,發白的牛仔褲,白色的T恤上是一件深灰色的夾克衫,泛着淡淡的潮意。
他在靠窗的位置坐下,邊脫夾克邊說,來壺猴魁。
“猴魁”兩個字一下子撥動了心弦。猴魁茶的産地在安徽黃山,是中國曆史名茶。猴魁茶兩葉抱芽,扁平挺直,自然舒展,白毫隐伏,有“猴魁兩頭尖,不散不翹不卷邊”之稱。
味道醇厚回甘,有獨特的猴韻,口感不錯。這是前幾日,安徽淮南的友與我閑聊時告訴我的。他喜歡品茶,時常和我讨論茶味與禅味。記得清楚,他當時笑着問我,想不想品?我也笑着調侃,你想讓我想你想得徹夜無眠嗎?
我們相對,嘻嘻笑。
我趕緊走出吧台說:哦,對不起,沒有太平猴魁,您看,是不是給您來壺别的茶,我滿臉含笑。
他說:你看吧,随便來一壺就好,就當打發這無聊的下午。随後,摸出一包香煙放在玻璃小茶桌上。
我笑着說:我們這兒可沒有叫随便的茶,還是請您看看吧!我把茶單遞給他。
也許是因為我的随意調侃,氣氛一下子輕松起來,他初進門時的面無表情變成了淡淡的笑意。
他說:你幫忙介紹吧!
我說:那就來一壺雨前龍井吧,口感不錯,是今年的新茶。
雖然,平時,我多在白開水中丢幾朵茉莉花,可每每來新茶,我都會嗅嗅。喜歡那清冽而淡然的味道。
我在燒水泡茶,也時不時地擡頭看他一眼。他的外套斜搭在另一個小藤椅的椅背上,他隻穿着一件白色V領的T恤,看上去幹淨而深沉。他正看向窗外,模樣憂郁。他的側面輪廓分明,微濕的頭發,給他落寞的神态增添了些荒涼。
他抽出一支煙,在煙合上頓了頓,點燃,煙霧便在吞吐之間遮掩了他的眼神。嗅到香煙味,我瞬即猛烈咳嗽起來,他連聲說着,對不起,對不起……旋即掐滅了香煙。
我端來茶,輕輕莞爾:隻因前段日子感冒,未好透,一直咳嗽,所以……
聽我這樣說,他不好意思地笑着。
電腦裡依然是《布列瑟農》。他靜靜地聽着,我坐在吧台後,看着窗外的雨飄忽不定。音樂滄桑的曲調,就如這個清秋的雨,回旋,又清冷。
他的聲音又響起:《布列瑟農》是悲情與力量的交織,把草原上活生生的狼帶入到音樂裡,這音樂聽着就是一種蒼涼,就如秋天。
我回頭看他:你也喜歡這首歌?
他點頭說:店裡沒人,能不能請你過來坐,我想……
他的眼神一下子滄桑、憂郁起來。我一直承認自己喜歡男子略帶憂郁的氣質。也有人說過,我有書生情結。他的眼神擊中了我。我端着隻有茉莉花的白瓷杯盞來到他面前。
他又沉默了。我抿了一口杯中水。
我說:你是安徽人?為了打破這沉悶的氣氛,我沒話找話。為什麼來新疆啊?旅遊嗎?這裡的大環境……我欲言又止。
他看我,眉心有一絲無奈與惆怅,輕笑說:你的意思我懂,我“光榮”了才好呢……
什麼?我挑起了眉心,對他所說的“光榮”,毫不掩飾略帶憤怒的表情。可他畢竟是陌生人,隻是過客,我無語,看向窗外。
他看出了我表情中的那份輕怒吧!我從他微微頓了一下的語氣中感覺到他的略略嘲諷。
他說:你的茶吧叫“聽你傾訴”,你常聽陌生人傾訴嗎?
我點頭:如果你願意說給我聽。
他輕笑,笑得有些玩世不恭:對一個陌生人傾訴?對,應該傾訴,你願意聽?
我未作答。
他的聲音飄忽。漸漸凝重。
我來自安徽合肥,經營盼盼防盜門。我的妻子……不,她已不是我的妻子。他喝了一口茶。我知道,他是在低眉之間掩飾心中的痛楚。我靜靜地聽。
我和她是同學,大學同學,說好了要相伴到老,畢業後,她卻嫁給了另一個有錢的男人。我是恨她的。我真的恨她。可是,那年,在她就要生産時,那個男人帶着一個年輕的女人,将她當街推倒,她就倒在我的店門前。那個男人說,你一個黃臉婆,如此醜陋,誰會要你。我在衆人指指點點的圍觀下伸出了手,将大着肚子哭哭啼啼的她扶起,在那個男人面前堅定地說,我要你。
說到這兒,他輕笑,笑得有些自嘲:我一見她,所有的恨意都沒了,飛到九霄雲外了,你信嗎?我當時,真的一點恨意也沒有,我曾經對她恨得咬牙切齒,都去了哪裡?
我點頭,說:我信!你的心裡有一份包容的愛。
他苦笑着,繼續說:她回到我身邊,生下了兒子,我以為一切都過去了。我們可以甜蜜幸福地百頭到老,可是,一年前,她又跟着男人走了,是私奔了,你懂嗎?是私奔!
他的語調加重,臉上卻是笑,是痛苦地笑。她把十一歲的和我毫無血緣關系的兒子留給了我。我痛不欲生,将店面盤給别人,我想流浪,如果可以,就此完結自己的生命。
他說到此處,臉上雖然還擁有笑,眉心裡卻有濃濃的痛楚。當他提到他的妻子時,我一眼看出,那痛楚裡有眷戀。
他又接着說:大半年,我走過很多地方,我一路向西,最後來到了這裡……
我問:那你的兒子呢?
也許總是喜歡寫故事,所以,我有打破沙鍋問到底的的意思。我也刻意加重了“你的”這兩個字,希望他懂我的意思。
他仍然很自嘲:兒子?他跟我媽在一起。
提到“兒子”這兩個字,我從他眼裡一下子看到了父親才有的疼愛。
我抿一口清茶,靜靜地說:你想就這樣流浪到幾時?看你年齡也不小了,你母親一定也年老了。
也許更喜歡歡喜的場景,我也希望眼前這位陌生人,抑或說下一秒的過客能有個歡喜的結局,可是歡喜的結局是怎樣呢?我隻能想像。
他拿起幾上的香煙,放在鼻息處嗅了嗅:不知道,走一天算一天!我媽也快七十了。他眼神飄忽,我從他眼裡讀出不堅定,以及對母親的牽挂。
我說:其實,你可以試着想想她的好。兒子是無辜的,雖然不是你的,但叫你爸爸。還有你媽呢,那麼老了還要替你照看孩子,你是不是要盡一份責任呢?
我細聲細語地說着,撩目望向窗外。窗外的雨,敲擊窗的聲音小了些。
他又沉默了,我也沉默。良久,我收回投向窗外的目光,窗外的雨就要停了。
你聽過一句話嗎?我又望着窗外越來越稀疏的雨。
他擡頭看我:什麼?
我平靜地淺笑着說:愛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愛是不嫉妒;愛是不計算人的惡,不喜歡不義,凡事包容,凡事盼望,凡事忍耐;愛是永不止息。
我久久地看他,放慢語氣。我的目光很虔誠。我知道,我從來都想,愛永不止息;我也隻想,天下所有的愛都有美好的結局。這段話,隻是某天在一篇文章裡看到,我很慶幸我記住了,雖然不全。
他久久地看我。沉默。思考。目光由蒼涼慢慢變成溫暖,而後是平靜。一個多小時的閑聊,他憂郁的臉上卻在此時呈現出了安甯。
他的電話響起……心裡的滋味,有過她的美,騙自己做什麼都是對,空空的座位……這是他的手機鈴聲,是樊凡演唱的《回味》。
兒子……那一聲“兒子”我一下就聽出漫延的溫情。
你媽回家了嗎?嗯……好,我就回家,我明白,我沒有生媽媽的氣……我聽出了他的欣喜,我的眉梢也凝聚起了歡樂。
溫聲細語地講完電話的他,笑了,而後,穿上外套說:和田的玉很出名,能陪我看看玉器嗎?
我點頭。此時,窗外的雨真的停了。
在玉器店裡,他毫不吝啬地花8000多元買下了一支青白玉镯,又買了一個籽玉小挂件。
他買下這些玉器時笑得很幸福,說:她帶上這镯子一定很美,她也一定喜歡。兒子也會很高興。
那一刻,我看見他眼中的愛意,很濃,很濃……我的眼中卻有淚,淡淡飄動。
在玉器店的轉角處,有一個航空售票處,他微笑,未停留的腳步,邁進時那麼輕松。
他說:我想,我該回家了。謝謝你……他欲言又止。
我也微笑,看他。我不知道他想說什麼,我正在心裡祈禱,願這份包容與忍耐的愛永不止息!
……
紅塵中總會有意無意地遇到一些人,這些人是過客,卻會留下美好凝在心間。
你的消息又至。
你說:我們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後的重逢,就算是過客,也是前世的約定,隻是你一定在前世多看了我一眼。
我又輕笑說:我們終究是紅塵的過客……
(圖片來源網絡,侵删)
注:此文2014年11月10發江山文學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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