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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最感人的詩

生活 更新时间:2024-10-05 04:24:12

撰文 | 三書

用語言,我們悼念萬物;

用詩歌,我們悼念語言。

祖先的面容,透過曆史的塵埃,自漢語中浮現。

清明讀詩,就是對祖先最好的祭奠。

1 讀小令如看花

一首好詩需要讀多少遍?可能沒有上限,但下限肯定不止一兩遍。

背詩是必要的。較之背誦,更重要的是涵詠。反複涵詠,自能成誦。好詩的标準就是經得起涵詠,每次涵之詠之,都能覺出新的味道。

詩和打油詩的區别在于,詩的本質在于表達難以言說的情意,打油詩純粹為了滑稽和逞才。詩和段子的區别也在于此。讀詩讓人覺得美,感覺到内心某處瞬間被閃電照見,久久回響。

詩需要講解嗎?《金剛經》曰:“說法者無法可說,是名說法。”講詩者,無所可講,是謂講詩。最好的詩皆不言而喻,最糟的講解則言而不喻。聽人講詩講到好處是善緣,若兼有悟性,則一點即通。若講詩者講來講去,障住了詩乃至将詩活活講死,那還是不要聽講的好。讀者自己讀,讀多了讀久了,自然也就懂了。

清明最感人的詩(清明讀詩是最好的祭奠)1

《江城子》

碧闌杆外小中庭,

雨初晴,曉莺聲。

飛絮落花,時節近清明。

睡起卷簾無一事,

勻面了,沒心情。

——(晚唐)張泌

叙利亞詩人阿多尼斯這樣看玫瑰:“在田野裡,玫瑰以相會的眼神注視你;在花瓶裡,它以告别的眼神看着你。”一朵花呈現在面前,你不僅要用眼睛去看,而且要去嗅,去聽。你需要敞開全部感官,才能和一朵花交談。

不必問此花是何品種,系誰所栽,做何用處。更不必請人解剖它用了什麼手法才開成這樣。這些問題都會使一朵花索然無趣,乃至被殺死。

晚唐詩人張泌的這首《江城子》,沒有一個生字,沒有半個典故,正如一朵開在清明節前的小花。明白自然,一讀就懂。

當然,懂也可能是沒懂的意思。懂多少才算懂?誰敢說自己看懂了一朵花?恐怕沒有人。看到一朵花,也沒人會問:“你看懂了嗎?”我們會說:“真好看啊”。讀詩也一樣,不管懂多少,美是我們的共識。

好詩首先喚起人對美的感覺。《詩大序》說“詩者,志之所之”,對于什麼是“志”有多種解釋。簡言之,志即心中的情意。這種情意可能是複雜微妙的,很難用散文的語言說清的。然而比起詩中所言之志,詩的聲音節奏之美還應排在前面。孔子說“言之無文,行而不遠”,即首先要有文采。那時文章皆口耳相傳,文采即聽起來要有美感。

讀詩應該比看花簡單。佛祖拈花微笑,你明白他的意思了嗎?詩也不會把意思明白告訴你,詩之所以是詩,恰恰因為那意思沒法清楚地說出來。不可說而又想說給人,怎麼辦?詩人的困境,也是佛祖和老子的困境。不可說不可說,道可道,非常道。《易·系辭》曰:“書不盡言,言不盡意,故聖人立象以盡意”。佛祖善用譬喻,老子取法自然,都是立象以達難盡之意。能領會多少,全憑聽者的造化。詩人也得靠形象來傳達微妙的情意。詩是寫在字裡行間的言外之意,是那些縫隙、留白和回聲。

2 穿越到另一個時光

讀這首小令,你得先跟着文字,穿越到清明節前的那個清晨。“碧闌杆外小中庭”,想象這樣一個地方。讀到“雨初晴”,先感受下雨過天晴,空氣清新濕潤,風可能有些料峭。接着聽到“曉莺聲”,雨後的莺聲是不是更清脆婉轉?僅這兩句就創造了一個時空,你可以在那兒待一會兒。那兒是哪兒?可能是想象中的一個地方,也可能是它讓你回憶起的童年。

這就是文字的力量。

需要注意的是,觀看者并不在庭中。“碧闌杆外小中庭”,可見是在一段距離之外,雨初晴和曉莺聲都發生在那裡。而你在這裡。于是産生了一種張力,也就有了情節和故事。

“飛絮落花,時節近清明”,仍是小中庭發生的事情。看到柳絮輕飛落花滿地,這時你才想起時節已近清明。仿佛一個局外人,你剛剛走進時間的序列。

這幾行純寫景物,然正所謂景語即情語。觀看的視角,表達的語調,無不帶有觀看者的的感覺。

最後幾行“睡起卷簾無一事,勻面了,沒心情”,一個女子出現了。慵懶,無聊賴。勻面就是在臉上擦脂粉,指化妝。妝是化了,可仍提不起心情。

沒心情,也是一種心情。

不妨想想:這個女子出現之前,那個觀察者是誰?

可能是一個看不見的叙事者,也可能是這個女子。這樣就會産生兩首不同的詞。

清明最感人的詩(清明讀詩是最好的祭奠)2

清明上河圖(局部)

3 看見生命的節奏

我們再來看另一首寫清明節的詞。

《破陣子》

燕子來時新社,梨花落後清明。

池上碧苔三四點,葉底黃鹂一兩聲。

日長飛絮輕。

巧笑東鄰女伴,采桑徑裡逢迎。

疑怪昨宵春夢好,元是今朝鬥草赢。

笑從雙臉生。

——(北宋)晏殊

從前的春天,大概到處都是柳樹。有人要出遠門,送行者在路上随手折柳相贈。折柳成風,漢樂府遂有了《折楊柳》。到了清明節,漫天飛絮,白而輕的飛絮,盡飄不停。

此時天朗氣清,四野明淨,萬物複蘇,生機勃勃。古代清明節的人事活動頗為繁多:春社祀神、祭祖掃墓、寒食禁火、郊遊踏青、蕩秋千、放風筝,等等。

北宋詩人晏殊這首《破陣子》,前二句點明時令節氣。不是從日曆上被告知,“燕子來時新社,梨花落後清明”,是從物候上感知到的。看見燕子飛回來,就知道又到社日。看見梨花零落,則清明在即。

清明最感人的詩(清明讀詩是最好的祭奠)3

社是古代祭祀土地神的節日,春秋兩社,祈豐感恩。春社尤為熱鬧,民間唱大戲,賽鑼鼓,耍社火,種種活動,不一而足。春天來多少次,都不覺得舊啊。

梨花春分時開,清明始落。清明期間,多疾風甚雨,梨花零落。和燕子來時新社一樣,物候時令乃古人生活常識。古代人讀到這兩句,會感覺很日常很自然,根本無需解釋就能立刻引起感知和共鳴。

這兩句除了上述之外,還傳達了詩的質感和節奏。再讀一遍:“燕子來時新社,梨花落後清明”。有沒有感覺到輕盈?燕子,新社,梨花,清明,這些詞的發音明亮利落,詞人的心情也日白風輕。來時與落後,一平一仄,一起一落,一去一來,在聽覺上,有節奏的舒暢,聽得見時光流轉。

清明最感人的詩(清明讀詩是最好的祭奠)4

《二晏詞箋注》,作者:晏殊 晏幾道,箋注:張草紉,版本:上海古籍出版社 2008年12月

4 聽見一首詩

讀詩的藝術遠不止了解詩句的字面意思,更在于詩的音樂感。詞的色彩、音色、音質、平仄,句子的頓挫與抑揚,好比樂曲的音符與節奏,直接喚起聽者的藝術感覺。和聽音樂一樣,善聽者可以從聲音和節奏上,感知到詩的表情達意。

衆所周知,最初所謂“詩”者,乃詞樂舞三位一體。後來詞漸與舞蹈分離,再後來漸與音樂分離。歌詞獨立出來,發展成為文學的一類,即今人所謂“詩”。脫離了音樂,但仍有音樂感。今天其實最好的詩,本身已内化為音樂。

一首詩寫得好不好,得讀出來聽聽。詩從音樂中分離出來之後,古人仍通過吟詩感知其音樂。杜甫的“新詩改罷自長吟”,就是說一首詩寫出草稿,改了之後,需要吟一吟才知道好不好。

有學者曾批評海子的詩不合文法,舉例之一就是《日記》(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的這幾句:

這是雨水中一座荒涼的城

除了那些路過的和居住的

德令哈……今夜

這是唯一的,最後的,抒情。

這是唯一的,最後的,草原。

我把石頭還給石頭

讓勝利的勝利

今夜青稞隻屬于她自己

一切都在生長

今夜我隻有美麗的戈壁 空空

若要認真分析,這幾句的确不合文法處頗多,也就是語法錯了。然而,我們都知道,中國有多少讀者為這首詩瘋狂。說明什麼?說明詩首先是美,是聽覺上的音樂感。但将内心情感的起伏動蕩運于筆端,合不合文法在所不計。

回到吟詩。吟詩就是為了感覺詩的聲音和節奏。吟詩傳統業已式微,雖不乏好古之士勉力為續,然而終歸難合大衆口味,年輕人尤其表示欣賞不了。吟不成了,但還可以讀。讀,不是默讀,是讀出聲。聲音不必很大,不必字正腔圓,用自己的方式讀出聲就行。聽聽文字的聲音,感受詞與詞、句與句之間的節奏。

和很多清明節詩詞的感傷聲調不同,晏殊此詞開頭兩句輕盈流暢。我們來讀李清照的《念奴嬌》開頭幾句試試:

“蕭條庭院,又斜風細雨。重門須閉。寵柳嬌花寒食近,種種惱人天氣。”

且不說意思,單聽聲音,這些短促的仄聲濁音擁擠在一起,便讓人覺得心煩郁悶,氣不得暢。

“池上碧苔三四點,葉底黃鹂一兩聲”,這兩句從視覺和聽覺上,雕刻出一種慵懶的甯靜。三四點,一兩聲,非常傳神。若是密葉與繁音,便覺鬧嚷。

“日長飛絮輕”,因日長而覺飛絮輕,因飛絮輕而更覺日長。這一句的審美感覺與王維的“人閑桂花落”同工,并非人不閑桂花就不落,而是人閑了,才聽見了桂花那種幾乎聽不見的零落。

此詞重在上阕,下阕寫采桑少女鬥草。寫人并不為寫人,乃如中國山水畫上的人物一樣,人是自然的有機組成部分,或一粒,或二三粒,置于天地萬物之中。采桑少女在暖日晴風中,她們的面龐,與明媚的春光交相輝映。

讀這首詞,想起木心先生說:“從前的日色變得慢”。從前中國農耕文明時代的春天,又從美麗的漢語中走了回來——

最後,分享木心先生的詩《失去的氛圍》:

從前的生活

那種天長地久的氛圍

當時的人是不知覺的

從前的家庭

不論貧富尊卑

都顯得天長長,地久久

生命與速度應有個比例

我們的世界越來越不自然

人類在滅絕地球上的詩意

失去了許多人

失去了許多物

失去了一個又一個的氛圍

撰文 | 三書

編輯 | 宮照華、張進

校對 | 李項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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