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喜歡李白詩詞的無拘無束的自由感,中年更愛杜甫詩詞法度嚴密的成熟感。
李白和杜甫,王羲之和顔真卿代表着藝術兩種美,這兩種美基本上都走到了終點,無法超越。但是誰才是千古第一人呢?
李白和杜甫
李白與杜甫都代表着盛唐的美,但兩種美完全不同。唐朝人更推崇李白,宋朝人更推崇杜甫。
李白是對舊的社會規範和美學标準的沖決和突破,其藝術特征是内容大于形式,不受形式的束縛,是一種還沒有确定形式、無可仿效的天才抒發。
杜甫則恰恰是對新的藝術規範、美學标準的确定和建立,其特征是講求形式,要求形式與内容的嚴格結合和統一,以樹立可供學習和仿效的格式和範本。
李白作品更突出反映“破舊”、“沖決形式”。
杜甫則是“立新”、“建立形式”。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杜詩卻不止領了數百年的風騷,他們幾乎為千年的後期封建社會奠定了标準,樹立了楷模,形成為正統。對後代社會和藝術的密切關系和影響,比李白遠為巨大。杜詩至今依然是藝術規範。
蘇轼認為杜詩是“集大成者”。又說,“故詩至于杜子美,文至于韓退之,書至于顔魯公,畫至于吳道子,而古今之變天下之能事畢矣”。
“曾聞碧海掣鲸魚,神力蒼茫運太虛。間氣古今三鼎足,杜詩韓筆與顔書。”
杜甫、顔真卿是把盛唐那種雄豪壯偉的氣勢情緒納入規範,即嚴格地收納凝練在一定形式、規格、律令中。不再是可能而不可習、可至而不可學的天才美,而成為人人可學而至、可習而能的人工美了。但又保留了前者那磅磷的氣概和情勢,隻是加上了一種形式上的嚴密約束和嚴格規範。
“少陵詩法如孫吳,李白詩法如李廣”。
李廣用兵如神,卻無兵法;
孫、吳則是有兵法可遵循的。
李白是那種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不可捉摸,那種超群逸倫、高華雅逸的貴族氣派。
杜甫則是更為平易近人、更為通俗易懂、更為工整規矩的世俗風度。它确乎更大衆化,更易普遍接受,更受知識分子階層廣泛歡迎。人人都可以在他們所開創建立的規矩方圓之中去尋求美、開拓美和創造美。
杜詩就更不用說了。李白是“放浪縱橫,擺去拘束”。
而杜甫則“鋪陳終始,排比聲韻”(元鎮),“獨唐杜工部如周公制作,後世莫能拟議”,“學詩當以子美為師,有規矩,故可學”。
“盛唐句法渾涵,如兩漢之詩,不可以一字求;至老杜而後,句中有奇字為眼,才有此句法。”“參其格調,實與盛唐大别,杜詩作為規範、楷模的地位。學杜幾乎成為詩人們必經之途。煉字鍛句,刻意求工,在每一句每一字上反複推敲,下足功夫,以尋覓和創造美的意境。“二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一聯如稱意,萬事總忘憂”。這些當然就是李白等人所不知道也不願意知道的了。
直到今天,由杜甫應用、表現得最為得心應手、最為成功的七律形式,仍然是人們所最愛運用、最常運用的詩體。就在七言八句五十六字這種似乎頗為有限的音韻、對仗等嚴整規範中,人人都可以創作出變化無窮、花樣不盡的新詞麗句。
“近體之難,莫難于七言律。五十六字之中,意若貫珠,言如合璧。其貫珠也,如夜光走盤,而不失回旋曲折之妙。其合璧也,如玉厘有蓋,而絕無參差扭捏之痕。禁組錦繡相鮮以為色,宮商角徽互合以成聲,思欲深厚有餘而不可失之晦,情欲纏綿不迫而不可失之流……。
莊嚴則清廟明堂,沉着則萬釣九鼎,高華則朗月繁星,雄大則泰山喬嶽,圓暢則流水行雲,變幻則凄風急雨。一篇之中,必數者兼備,乃稱全美。故名流哲士,自古難之。”
七律這種形式為人們所愛用,在于它有規範而又自由,重法度卻仍靈活。杜甫把這種形式運用得熟練自如,十全十美。他的那許多著名七律和其他體裁的詩句一直成為後人傾倒、仿效、學習的範本:
風急天高猿嘯哀,諸清沙白鳥飛回;
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
萬裡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台;
艱難苦恨繁霜翼,缭倒新停濁酒杯。
歲暮陰陽催短景,天涯霜雪霁寒宵;
五更鼓角聲悲壯、三峽星河影動搖。
野哭幾家聞戰鼓,夷歌數處起漁樵;
卧龍躍馬終黃土,人世音書漫寂廖。
沉郁頓挫,深刻悲壯、磅傅氣勢卻嚴格規範在工整的音律對仗之中。與李白詩,是兩種風度、兩種意境、兩種格調、兩種形式。
李白是沒有規範的天才美,自然美,不事雕琢。
杜甫是嚴格規範的人工美,世間美,字斟句酌。
王羲之和顔真卿
就像王羲之和顔真卿的書法一樣,也是兩種不同的美。
顔真卿之書法,顔以楷書最為标準,它“穩實而利民用”,本就吸取了當時民間抄寫書法,日後終于成為宋代印刷體的張本,它與盛唐狂草當然很不一樣,對照傳統之崇二王,“顔公變法出新意”,更是另一種風度境界了。左右基本對稱,出之以正面形象,渾厚剛健,方正莊嚴,齊整大度,“元氣渾然,不複以姿媚為念”。
顔真卿書法,剛中含柔,方中有圓,直中有曲,确乎達到美的某種極緻,卻仍通俗易學,人人都可模仿練習。
王羲之之書法,字形微側、左肩傾斜、靈巧潇灑、優雅柔媚、婀娜多姿,《蘭亭集序》天下第一行書,為古代帝王将相、文人雅士所推崇。
但是木秀于林、非議難免,也因此有一些人提出了批評,如:
“羲之俗書逞姿媚”(韓愈)。
“逸少草有女郎材,無丈夫氣,不足貴也”(張懷琳)。
“一洗二王惡樸體,照耀皇宋萬古”(米芾)。
“歐虞褚陸,真奴書耳”。
元朝第一書法家趙孟頫,其書法技藝幾近至善至美,既有天才般的浪漫美,又有後天的極緻美,後人抨擊之處便是“媚俗”。其字過于豔麗,少有氣節。
“宋人之師顔真卿(有别于前朝),如同初唐人之師王羲之(李世民、武則天推崇王羲之)。
以杜、顔為代表的這些文藝巨匠為後世立下了美的規範,正如比他們時間略先的那一批巨匠(以李白為代表)為後世突破了傳統一樣。這兩派人共同具有那種元氣淋漓的力量和氣勢,“盛唐諸公之詩,如顔魯公書,既筆力雄壯,又氣象渾厚。”
結語:
“李、杜二家,其才本無優劣,但杜甫體裁明密,有法可尋。李白興會标舉,非學可至。”
李白、王羲之;是可能而不可習、可至而不可學的天才美。杜甫、顔真卿、則是人人可學而至、可習而能的人工美。
李白、王羲之等人均屬于無法可循的一類,杜詩、顔字屬于有法可依的一類。後者提供了後世人們長久學習、遵循、模拟、仿效的美的範本。
至于是刺破舊俗的初升之朝陽更美(李白、王羲之),還是法度嚴密的中天太陽更亮(杜甫、顔真卿)?相信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答案。
“白駒食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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