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描寫動态美和靜态美的景物

圖文 更新时间:2024-12-27 00:59:11

【找回有力量有格調的風景描寫】

作者:王春林(山西大學文學院教授、商洛學院教授)

前不久,在《光明日報》上讀到文學評論家王幹的文章《為何現在的小說難見風景描寫》。他不無驚訝地發現,小說中曾經特别引人注目的風景描寫已經難得一見了。結合我這些年來的小說閱讀經驗,不能不承認王幹的發現有相當的道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小說創作中的确已經很難看到恰切的風景描寫了。為什麼會出現這樣一種明顯不盡如人意的現象?既然風景描寫的缺失已是一種不争的事實,那麼,到底該采用什麼樣的方式才可能積極有效地恢複小說中風景描寫這一優美的“濕地”呢?

描寫動态美和靜态美的景物(風景描寫要服務于作品的藝術追求)1

魯迅作品插圖《月夜看社戲》邵克萍繪

風景描寫為何在當下小說中難得一見

小說中風景描寫的嚴重缺失,其中一個重要原因是受到了所謂現代性沖擊。以英國工業革命為标志,此後世界上絕大多數國家都陸續發生了現代化轉型,由傳統意義上的農業國家,轉型成為現代意義上的工業國家。所謂現代性的突出标志,就是一個社會總體意義上的工業化與城市化轉型。文學尤其是小說創作的發展,不可能不受到社會總體轉型的影響和制約。現代城市社會的崛起與傳統農業社會的衰微,表現在小說創作上,自然也就是城市小說興起的同時,鄉村小說出現某種意義上的退縮。以城市生活為主要關注和表現對象的城市小說異軍崛起,已經是一種客觀事實。一般情況下,風景似乎總是與農業社會緊密相關,其在城市小說中的被放逐也就在情理之中了。這樣一來,現在小說中的風景描寫,也就合乎邏輯地越來越少了。

從20世紀80年代中後期開始,或許受西方現代主義文學觀念和方法的影響,無論是文學理論批評,還是作家的實際創作,越來越強調小說這一文體的叙事性特點。其中,從法國結構主義思潮而進一步延伸出的叙事學理論的影響尤甚。伴随着叙事學理論影響的日漸增大,所謂叙述者、叙事順序、叙事時距、叙事頻率、叙事語勢、叙事語态等一系列與小說創作緊密相關的概念,可以說差不多已經覆蓋了對小說這種文體的理解範疇。在普遍接受并認同小說就是一種叙事藝術的前提下,越來越多的作家開始把寫作重心放在怎樣展開小說叙事才能獲得最理想的藝術效果的問題上。需要注意的一個事實是,當叙事日益成為作家們聚焦的中心時,在作家們越來越看重叙事速度快捷的狀态下,曾經一度備受重視的那些在一定程度上帶有某種靜止意味的描寫,包括環境描寫、肖像描寫、風景描寫等,就很容易被看作是叙事的累贅。它們在無形中受到嚴重的打擊,差不多處于銷聲匿迹的狀态之中。包括風景描寫在内的各種描寫日漸處于弱勢,也并不隻是體現在小說寫作領域。隻要稍加留意就不難發現,在小說的理論研究領域,關注探讨描寫的相關文字處在銳減的狀态之中。既然文學理論批評界都已經久不談“大雅”,置各種描寫的探究于事外,哪裡還有風景描寫的空間呢?

文學評論家魯樞元曾專門撰文提出“新時期文學向内轉”的重要命題。大緻意思是西方文學自從進入現代主義文學階段,就在很多方面與此前的文學形成鮮明的區别。其中一個重要方面,就是作家們把關注重心普遍地由外部世界轉向人的内部世界,即所謂對精神内宇宙的深度開掘,不僅關注帶有理性色彩的意識世界,而且更關注帶有相當非理性色彩的潛意識或者說無意識世界。通過對西方現代主義的闡述,進一步影響中國的新時期文學,提醒中國作家們應該盡可能地做到“向内轉”,這樣才可以與國際“接軌”。我們發現,中國的很多作家确實開始在小說中“向内轉”,緻力于對複雜深邃的内在精神世界進行挖掘與勘探。内心世界有人性的善與惡,卻不會有優美或者不那麼優美的自然風景。如此一來,風景描寫在小說創作中地位的日漸邊緣化,自然也就難以避免。

風景描寫在當下小說中難得一見的原因,還與進入現代社會後人類主體性地位的日益強化存在一定的内在關聯。在前現代的農業社會,人與大自然之間追求“天人合一”,出現過諸如莊子強調物我之間平等的“齊物論”思想,而在人的主體性地位不斷被強化的現代社會,包括風景在内物的地位日漸弱化。如果繼續深入探究小說中風景描寫缺失的深層次哲學原因,其具體的落腳點可能就在此。

風景描寫是小說文本的一個有機組成部分

現在小說中風景描寫的缺失是不争的事實,應該采取什麼樣的方式才能積極有效地重建小說中的風景描寫呢?在探讨這一問題之前,需要強調的是,盡管我們已經清醒地認識到風景描寫在小說中的缺失,應該大聲疾呼重建風景描寫的必要性,但同時需要警惕的,就是千萬不能為了風景描寫而風景描寫。既然現在小說中缺少風景描寫,那千方百計地設法增加風景描寫不就行了嗎?這樣的思路,肯定是有問題的。這就必須提出并強調風景描寫的有機性特點。

所謂風景描寫的有機性,就是在進行風景描寫時,要充分地建立它與小說文本之間的有機聯系。隻有需要風景描寫時,才能進行相關的風景描寫。風景描寫是小說文本的一個有機組成部分。比如,王幹在他的文章中列舉了魯迅名篇《故鄉》的開頭:“漸近故鄉時,天氣又陰晦了,冷風吹進船艙中,嗚嗚地響,從篷隙向外一望,蒼黃的天底下,遠近橫着幾個蕭索的荒村,沒有一些活氣。我的心禁不住悲涼起來了。”無論是天氣的“陰晦”,還是那“嗚嗚”響着的“冷風”,抑或是“蒼黃”的天空與“蕭索”的荒村,所有故鄉冬日景象的描寫文字,都精準地切合于第一人稱叙述者那無比悲涼的心境。所謂的景由情生、情景交融,就是這個意思。相反地,同樣是魯迅的名篇,比如《狂人日記》,在其中我們就很難找到風景描寫的話語。因為如此一種日記體與情緒感的小說,根本不需要風景描寫。

2022年第四期《人民文學》雜志刊登了王蒙的中篇小說《從前的初戀》。按照王蒙自己的說法,早在1956年的時候,他就寫過一部名為《初戀》的小說,因為投稿未中,就擱置下來了。現在,他把這篇舊稿翻找出來,在原稿的基礎上做進一步的加工處理後,拿出來發表,是謂舊作翻新。小說書寫了20世紀50年代初期一代青年的愛情生活,其中有不少切合主人公或喜或憂心境的風景描寫。

比如:“我聞到了雪夜的一種醉人的氣味,清爽而又潔淨。有雪花本身的潮濕,有從人家煙囪裡飄出的木柴和炭火氣息,似乎也有晚飯的暖和與親切。吃飽晚飯和為次日的早飯午餐準備好食材的人是多麼福氣!還有小淩的發香,似乎混雜着顔色深紅的中華藥皂的香藥氣。我還感覺到了一種能夠把所有的這些冬天的抵禦寒冷的生活味道糅合起來活躍起來的類似早秋的蓮荷的味道,我相信它是從天空降落下來的,隻有雪天才聞得見。或者,對不起,不好意思,會不會它是從小淩身上散出來的香氣呢?啊,我臉紅了,心跳了,我低下了頭。”這是一段圍繞味道的風景描寫。從表面上看,主人公劉夏似乎感受到了那麼多的味道,但實際上都是某種鋪墊,都是為了引出淩蕊園身上的發香,或者幹脆就是她身上散發出來的一陣香氣。這個時候的劉夏,正和他心儀的女孩子淩蕊園一起散步。朦胧愛意的萌生,一下子就改變了劉夏的精神狀态,影響了他看待自然世界的心情。

再比如:“起風了,北京的春風是可怕的,誰要到街上走一遭,回來滿身是土,包括鼻子眼兒、鼻孔與眼角。”“風一陣陣,越來越大,隔着門縫、窗戶縫,撒下一道一道的黃土。”王蒙在這裡固然是在以寫實的方式寫景,但同時也具有象征意味。它隐喻的就是劉夏被淩蕊園拒絕後的沮喪心境。

由此可見,無論是魯迅,還是王蒙,他們都不會無緣無故地進行風景描寫,或者說隻是為了風景描寫而風景描寫。在他們筆下,風景描寫都服務于作品的藝術追求。在清醒意識到風景描寫缺失的當下,我們固然要大聲疾呼對風景描寫的重視,同時也必須強調風景描寫與作品之間的有機性。

《光明日報》( 2022年05月25日14版)

來源: 光明網-《光明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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