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痛苦本身更讓人心疼的，是克制痛苦，而道聽途說的人把這叫作快樂。

——吃畫人讀《蘇東坡新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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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從收到這套書到讀完，已經是 2 個多月前的事了。

這期間我先是心一橫買了一套共 6 冊的《蘇轼文集》、一套共 8 冊的《蘇轼詩集》、一套共 3 冊的《蘇轼詞編年箋注》，加上家裡的正史和一些宋人筆記，配合着李一冰先生的這兩本《蘇東坡新傳》邊讀邊對照。

讀到特别喜歡的地方，結合時事和繪畫史的内容，寫了兩篇關于蘇轼的文章（蘇東坡的自閉與赤壁｜巨浪 1077，蘇轼的抗洪筆記），然後才有了這篇書評。

有讀者曾在文章發出後私信讓我分享一下讀書的方法和經驗。我回顧了一下自己和這麼多本蘇轼相處的過程，好像并沒有什麼特别的閱讀技巧可以分享。如果真的有，那就是憑着興趣，不計時間地下死功夫。

我想這大概也是李一冰先生在寫作這套《蘇東坡新傳》時所做的。而相較之下，我所做的對照閱讀，對比李一冰先生從無到有所要做的工作，又簡直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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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我要花這麼大的勁來讀這套《蘇東坡新傳》呢？原因很簡單，相比于林語堂先生的《蘇東坡傳》，李一冰先生的著作裡有太多讓人驚喜的細節了。

這些細節處包括情景、環境、心理活動的描寫，言之有物，不像是作者的杜撰；但它們又太過細緻與自然，讓人不敢相信宋代竟有這樣的記錄留下。

在仔細對照文獻資料後，我才敢确信原來書中的那些細節描寫，都是李一冰先生對蘇轼書信、詩詞、文章藝術化的還原。

蘇詞流傳很廣，其中人人能誦的名篇也有不少，然而他一生所寫的詞有上千首，詩寫得比詞還要多，留下的尺牍、文章更是無數。

一個人的名聲越大，我們就越想當然的以為自己了解他，其實恰恰相反。眼前看到的冰山有多巨大，藏在冰面下的就有多難測。我們了解的遠比自己以為的要少的多。

對于那些已經成為傳奇的曆史人物，我們的視線總是被包圍在他身上的光環所吸引。但那些日常的瑣碎、生活的煩惱、突然的悲喜，才是蘇轼作為一個普通人真正的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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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很多人在提到蘇轼時，往往會引用一句很流行的話——“人生緣何不快樂，隻因未讀蘇東坡”。我從來不否認東坡的樂觀，隻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蘇東坡開始和樂觀、快樂劃上了等号。

來黃州的第三年，蘇轼寫下的《前赤壁賦》。我們都記得他是如何安慰吹洞箫者的，但很少有人知道這三年來，蘇轼去過多少次赤壁，又在那裡找到了多少的安慰。

“蘇轼居黃未久，第一次與兒子邁一同漫遊江岸，過知州官邸不過百步，就看見一片绛赤色的崖壁，矗立在深碧色的江水中，别有一番挺拔傑出的氣象。從此常常劃船到這崖下江邊來玩，或者撿拾江邊彩色的石子，或者攀登崖上的徐公洞，巡視鹘鳥的窩巢，閑看兩條大蛇在崖上緩緩蠕行。”

在這段話裡，李一冰先生叙述了蘇轼在赤壁的活動，不過100 餘字的内容，參考了《與範子豐書》、《與佛印書》、前後《怪石供》共四處的資料。

就像我在《蘇東坡的赤壁與自閉》一文中所說的：

“這些都是散落在名篇名作之間的細枝末節，但隻有知道了它們，我們才能更深切地體會兩年後的’壬戌之秋，七月既望’這天，蘇轼說的是什麼。”

細節是瑣碎的，拼在一起就有了溫度。這是《蘇東坡新傳》最打動我的地方。他沒有力圖塑造一個完美的、快樂的蘇東坡，他讓讀者看到這個偉人所有的樣子，包括那些普通人都有的喜怒哀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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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最初拿到這套書，讀完前言的《尋找李一冰》，感動的同時心裡又産生了一些擔憂。

右一為作者李一冰

李一冰先生中年無辜入獄，寫作這本書的 8 年裡，有一半時間都是在國民黨的冤獄中度過的。我擔心一個人的情感太過濃烈，難免會把自己的遭遇不加保留地投射在所寫的對象上。如此一來，他寫的就不是蘇東坡，而更像是他自己。

令我意外和感動的是，作者沒有肆意誇張東坡所遭受的苦難，也沒有用凄切沉重的筆調描寫東坡的悲傷。過往的遭遇成為他接近、理解東坡的鑰匙，而沒有成為私洩憤懑的理由。

有些人感到了一絲疼痛，就忍不住大聲疾呼。或許隻有經曆過真正的苦難，才能學會克制，淡淡地說一句“不過如此”。

“瘴海炎陬，去若清涼之地；蒼顔素發，誰憐衰暮之年。”這是蘇轼被貶英州時在《進上謝表》中寫下的文字。《蘇東坡新傳》中，作者這樣解讀這句話：

“一個人，面臨身家性命傾危的禍患，甚少有人能不失态。即如韓文公貶潮州，謝表曰：’懷痛窮天，死不閉目。伏維天地父母，哀而憐之’；白樂天谪江洲，與元稹詩又是何等凄酸。蘇轼都不那樣，他隻坦然道：’瘴海炎陬，去若清涼之地’。也不再辯白一言，把一切罪過攬在自己肩上，一擔挑回，這種臨難不苟免的精神，竟與宗教上的殉道者一樣偉大。”

李一冰先生有過“身家性命傾危”的遭遇，所以你大概能想象他在讀到“瘴海炎陬，去若清涼之地”這句話時受到的觸動。但他哀而不傷的叙述一如東坡的灑落。

比痛苦本身更讓人心疼的，是克制痛苦，而道聽途說的人把這叫作快樂。

為了想要找快樂而讀蘇東坡，恐怕這本《蘇東坡新傳》并不适合，因為你在其中看到的苦難和煩惱要比快樂多得多得多。

但它也并非跟快樂毫無關系，我更願意把閱讀這本書的過程叫做——“修煉快樂”。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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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一冰 著

後浪丨四川人民出版社

内容簡介：《蘇東坡新傳》以東坡詩詞為主線，兼及東坡文集、後人筆記等百餘種資料，以堅實的考訂和熱情的筆觸，呈現出一個立體的東坡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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