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草千字文(局部) 智永
張社教
鑽研書法的人,都繞不開繼承與創新這一話題,但如何繼承,如何創新?道理往往說了一大堆,卻讓人琢磨不透。我們通過兩則故事的學習,或許會領悟其中一些道理。
隋末智永和中唐懷素是書法史上的兩個著名人物。他們有許多共同點——都是和尚,都勤奮刻苦、退筆成冢,均在書法史上創造了不凡的成就。
智永,生卒年不詳,屬陳、隋間僧人。姓王,名法極,會稽人,善書法,尤其工于草書,是王羲之第五子王徽之之後,王羲之之七世孫。其曾在吳興永欣寺為僧,人稱“永禅師”。智永早年出家,後來雲遊到浙江省吳興縣善琏鎮。他在永欣寺深居簡出,登閣臨書30年,曾發誓“書不成,不下此樓”。在這裡,智永聞雞即起,每天磨上一大盤墨,然後臨摹王羲之的字帖,從未間斷。智永在屋内備了數隻容量為一石多的大簏子,練字時,筆頭寫秃了就取下丢進簏子裡。日子久了,破筆頭竟積了十大簏。後來,智永便在永欣寺窗前的空地挖了一個深坑,把破筆頭埋在土裡,砌成墳冢,稱之為“退筆冢”。他晚年以《千字文》為内容,用真、草兩體寫了1000多本,從中挑選最滿意的800本,分送給浙東各寺院。當時求他寫字和題匾的人絡繹不絕,以緻寺内的木門檻也被踏壞,不得不用鐵皮包裹起來,人們叫它“鐵門限”。這就是“鐵限筆冢”典故的由來。智永在書法傳承上所下的功夫及取得的成就在書法史上影響深遠。
智永最初向蕭子雲學習,但後來又潛心研習先祖王羲之的書法。智永的書法真迹有《真草千字文》《楷書千字文》《歸田賦》等,其中以《真草千字文》最佳,對後世影響深遠。蘇轼在《東坡題跋》中說:“永禅師書,骨氣深穩,體兼衆妙,精能之至,返造疏淡。如觀陶彭澤詩,初若散緩不收,反複不已,乃識其奇趣。”智果、辨才、虞世南都是智永書法嫡傳弟子。他的《真草千字文》,深得“二王”精髓。董其昌在《畫禅室随筆》中說,智永學的是鐘繇的《宣示表》,“每用筆必曲折其筆,宛轉回向,沉着收束,所謂當其下筆欲透紙背者。”清人何紹基評價他的《真草千字文》說:“筆筆從空中來,從空中往,雖屋漏痕,猶不足以喻之。”認真分析他的墨迹《真草千字文》,的确藏頭護尾,一波三折,含蓄而有意韻。智永書《真草千字文》,早在唐代已随歸化之僧、遣唐之使流傳到日本,對日本書法産生了很大影響。至今,其書法作品仍是我們教學和臨習的範本。
懷素以“狂草”名世,自幼出家為僧,“經禅之暇,頗好筆翰”。他的草書作品有《自叙帖》《苦筍帖》《食魚帖》《聖母帖》《論書帖》《大草千字文》《小草千字文》《四十二章經》《千字文》《藏真帖》等。他在學習書法上下的“死”功夫堪比智永。當時紙張十分珍貴,加之懷素練習的是狂草,揮灑率性,紙張難以為繼,于是懷素制作了一塊木盤,塗上漆書寫。由于寫了擦,擦了寫,往複無數,以至“盤闆皆穿”。後來,懷素覺得漆闆光滑,不易着墨,也可能是因盤闆面積太小,不便于揮灑狂草的緣故,又在“故裡”種植了一萬多株芭蕉樹。芭蕉長大後,他在芭蕉葉上臨寫。由于懷素夜以繼日地練字,老芭蕉葉不斷減少,小葉他又不舍得摘,于是他想了個辦法,帶上筆墨站在芭蕉樹前,在葉子上書寫。無論冬夏寒暑,他都堅持不懈地練習。他寫完一株再寫另一株,故此,後人稱此地為“綠天庵”。懷素勤奮無比,退筆成冢。今天,在懷素老家永州仍存“筆冢”和“綠天庵”遺址。
懷素和智永在學習書法的道路上都具有異于常人的毅力和付出,二者功夫雖不分伯仲,但高下迥異。
一是師承不同。智永出身于書法世家,特别是其為“書聖”王羲之的後裔,其書法因恪守王氏家法,缺乏創新精神。李嗣真在《書後品》中說:“智永精熟過人,惜無奇态。”南宋葉夢得在《避署錄話》中說:“智永書全守逸少家法,一畫不敢出入《千字》之外。”懷素自幼出家,30歲之前習字全憑直覺自學,沒有明确師承關系。
二是學習方法不同。蘇轼說:“永禅師欲存王氏典型,以為百家法祖,故舉用舊法,非不能出新意求變态也。然其意已逸於繩墨之外矣。雲下歐、虞,殆非至論。若複疑其臨仿者,又在此論下矣。”智永之志是要使先祖書法流傳于後世,所以“足不出戶”,登閣臨祖30年。懷素為開闊眼界,博采衆長,“擔笈杖錫,西遊上國,谒見當代名公,遺編絕簡,往往遇之,豁然心胸,略無疑滞。”同時,懷素師法自然,頗有心得。郭熙在《林泉高緻》中說:“懷素夜聞嘉陵江水聲而草聖益佳。”他自己也說:“吾觀夏雲多奇峰,辄嘗師之,夏雲因風變化,乃無常勢。其痛快處,如飛鳥出林,驚蛇入草。又遇壁拆之路,一一自然。”
三是成就迥異。智永禅師書法下筆便進入了“二王”的“模範”之中,而懷素則毫無束縛,自由揮灑。前者登閣精摹30年,後者“綠天庵”裡筆歌墨舞三十載;前者孤燈凄苦,“鐵限筆冢”,獨守家法終其一生,後者足迹遍布南北,酒肉無忌,常常是達官顯貴座上賓,人狂字狂。可以說,智永弘揚家學,繼承傳統功不可沒,成為書史上不可輕視的書法“重鎮”。懷素草書用筆圓勁有力,使轉如環,奔放流暢,一氣呵成,自成體系。他和“草聖”張旭齊名,後世有“張颠素狂”“颠張醉素”之稱。他在創新上成就突出,41歲時創作的《自叙帖》被譽為“天下第一草書”。顔真卿發自内心地說:“草聖之淵妙,代不絕人。”黃庭堅說:“蓋張妙于肥,藏真(懷素)妙于痩,此兩人者,一代草書之冠冕也。”有人說狂草的奠基者是張旭,成熟者是懷素。後人對懷素的評價和認可遠遠高于智永,其對書法藝術的貢獻也遠遠高于智永。
可以說,繼承确保了前人書法藝術成果,不因曆史前進和名家遠去而流逝,從發展眼光看,事物總是不斷地從量變到質變,不斷地伴随着創新而與時倶進。學習書法,下死功夫臨習固然是為質變作量的積累,但博采衆長,善于創新才是站在巨人肩上,取得更高成就的階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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