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三國志》中一直被司馬懿、華歆等輩評為“治戎為長,奇謀為短,理民之幹,優于将略”的諸葛亮,或許因為“志大而不見機,多謀而少決,好兵而無權”而不配稱為一個膽略過人的雄傑家,甚至因為不懂《左傳》中最淺顯的道理——“寬以濟猛,猛以濟寬,政是以和”,終遺“谯周一言以亡蜀”之大禍,而不配稱為一個“智慮無方的術家”。但是諸葛亮卻是善于著述的文章家、道藝深明的儒學家、應對捷疾的口辯家。
尤其是孔明先生的辯才,堪稱獨超衆類,比肩蘇、張,在同一時期無人能出其右。“鐵腕治蜀”和“縱橫捭阖”形成了他賴以飛翔的雙翼,使他在波谲雲詭的政治、戰争之海中總能浮沉自如,遊刃有餘。辯才作為實現謀略的重要手段,在諸葛亮暢言《隆中對》、力促孫劉聯盟與及回書斥王朗的佳作《正議》中一再地被加以運用、發揮,其高度的藝術性、思想性和屢試不爽的功效性不由人不擊節喝彩。
抛卻《三國演義》這部“姜尚渭水釣文王”的自我炒作之書不談,單觀《三國志》及《魏略》兩部書,就不難發現諸葛亮言談之奧妙。他具體的“作戰”方式是:與有智慧的人物說話,要見聞廣博;與見聞廣博的人說話,要圓通善辯;同善辯的人說話,要提綱挈領;同自矜高貴的人說話,要憑借自身背景或理想信念,不卑不亢;同富足的人說話,要境界高遠,言辭豪邁,摒棄世俗;同捉襟見肘、窮困潦倒或職位低下的人說話,要動之以利;同好戰之人說話,要彬彬有禮;與勇武之人說話,要豪膽果斷;與愚鈍、不開化之人說話,須鋒芒畢露。與身居高位的人說話,必須談奇特的事來打動他。
這十條金科玉律,其實早在《鬼谷子-權篇-第九》中已有所錄,原話為:“與智者言,依于博;與博者言,依于辨;與辨者言,依于要;與貴者言,依于勢;與富者言,依于高;與貧者言,依于利;與賤者言,依于謙;與勇者言,依于敢;與愚者言,依于銳。”
但是鬼谷子微言大義,隻述大略,未盡詳實。譬如對于文中“與富者言,依于高”的這個“高”字,資質低劣者未免會以為‘高’字僅僅代表高深玄奧的意思,那就犯了外交辭令中的大忌了。再如古人常說:“凡人心險于山川,難于知天!”尤其是在亂世之中,枭傑奸佞是最善于僞裝的,哪能一眼便分得出對方是愚者、智者抑或勇者、貴者?連對方底細尚且不知,又如何依據鬼谷子的口訣出招?
孔明先生則不僅對該文中的“智”、“博”、“富”、“高”等10多個關鍵字做了全面而系統的解釋,更對如何識别、判定這十類對手寫下心得,載于《七略》。即:“一曰:問之以是非而觀其志;二曰:窮之以辭而觀其變;三曰:資之以謀以觀其識;四曰:告之以難以觀其勇;五曰:醉之以酒以觀其性;六曰:臨之以利以觀其廉;七曰:期之以事以觀其信。”運用此七種策略察人觀物,不惟可以探知對方性格、品質、才情如何,甚至連他的社會關系、家庭背景、生平履曆也都能了如指掌。
孔明先生的第一次模拟演練,是在南陽草廬之中。他縱論天下大勢,詳略得當。這其中有規谏,譬如指出曹操擁百萬之衆,“挾天子以令諸侯”,告誡“此誠不可與争鋒”;也有指引,譬如提到江東孫權,三世基業,“國險而民附”,“此可以為援而不可圖也”;談及荊州,諸葛亮對其戰略區位優勢贊賞有加:“荊州北據漢、沔,利盡南海,東連吳會,西通巴蜀,此用武之國”,而“其主不能守”,所以荊州易主是早晚的事情。論及益州,諸葛亮更是神采飛揚,“益州險塞,沃野千裡,天府之土”,且“劉璋暗弱,張魯在北,民殷國富而不知存恤,智能之士思得明君”;最後諸葛亮對未來主人劉備的政治号召和禦人之德作出評價:“将軍既帝室之胄,信義著于四海,總攬英雄,思賢如渴”。綜上分析,曹操北占天時,孫權南借地利,劉備獨據人和,隻要再“西和諸戎,南撫夷越,外結好孫權,内修政理”,一旦時機成熟,“則命一上将将荊州之軍以向宛、洛,将軍身率益州之衆出于秦川,百姓孰敢不箪食壺漿,以迎将軍者乎?誠如是,則霸業可成,漢室可興矣”。無怪乎劉備聽罷,“與亮情好日密。”
在他給劉備的申論《隆中對》裡,沒有一句空話套話,從頭到尾都扣緊了兩個字:霸業。這份宏論中的“實在勁”,在當時來看,除了曹操的《讓縣自明本志令》,無人可比。
按理說儒家講求的是“口不言利”,但孔明先生所言卻句句離不開怎麼教劉備獲取“事功”,這不是因為他世俗鄙陋,恰恰是他懂得相時而動、因人設謀的道理。
試想一個“智術短淺,遂用猖獗,至于今日”的天下枭雄,要想“伸大義于天下”,最需要的是什麼?當然是地盤。這個時候如果對如何攻城略地絲毫不提,大作官樣文章,對窮困潦倒的劉備複有何益?諸葛亮如此言辭,正是對《鬼谷子》中“與貧者言,依于利”這一口訣的絕妙運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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