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中央電視台台務會正式決定開拍兩部名著——《西遊記》和《紅樓夢》，楊潔被任命為《西遊記》導演。

電視連續劇《紅樓夢》的導演就由王扶林擔任，任命剛到，他發現壓力大了。

本來他以為古裝劇至少要比神魔劇好拍，但《紅樓夢》是中國古典小說中的巅峰之作，可想而知觀衆們對這部劇的期望值有多大。于是他請央視專門配了一個強大的紅學顧問團給劇組做後盾。忙了一年，1983年初，紅樓劇組成立，這才有了底氣開始選演員。

王扶林是怎麼選演員的呢？

他是第一次嘗試用”星探“的形式，在全國範圍挑選寶、黛、钗、鳳，和那些大觀園中“水做骨肉”的衆女子們。

當然，當時也沒有專職的“星探”，劇組派出去“選美”的人，也是從事表演多年的演員，主要靠直覺和經驗。

他們先去全國各地的藝術團體跑一圈，這些團體已經彙集了有演技基礎的演員，所以大部分演員都從這裡篩選。

這也是中國第一波幹這活的人，怎麼個”選人标準“，大家都不知道。于是大家出發前，就問王扶林，導演你心目中的林黛玉長什麼樣？

王扶林也說不清楚，他說：把人帶到面前，肯定就知道她是不是。

不過有一點王導是肯定的，演員們首先要漂亮，其實是各種型的漂亮。

然後劇組編導跟星探們描述角色的樣子大概啥樣，從形象輪廓和性格特征，強調一定要有古典美女的風姿，再一個就是要有表演基礎，還必須經過面試、小品練習、角色試妝錄像三大關口。

把角色定位定下來後，星探們組成兩支“選美”小分隊：

一隊為“南方行動小組”，由三個老戲骨帶隊，夏明輝（飾邢夫人）、王貴娥（飾尤氏）、李志新（飾賈珍）從上海出發，向西橫掃過去；

另一隊為“北方行動小組”，從北京出發，直抵哈爾濱，北京作為劇組的大本營，更是留心“就地取材”。

一場堪比”超級選秀“的選演員行動開始了，演員請就位。

王扶林（右三）和陳曉旭（左三）、張莉（右二）

01一開始，大家都認為上海美人如雲，肯定能選到适合的演員。然而，星探們把上海的藝術院團翻了個遍，也沒選中一個。後來他們總結，上海女生骨子裡太洋氣，又講究身材颀長，缺乏古典美。

于是他們把目光投向了四川，巴蜀自古美女多，所以四川成了劇組“選秀”最重要的一站。

劇中扮演刑夫人的夏明輝是四川人，她對四川姑娘心裡有底，雖然四川姑娘的個頭相對矮一點，反而還占些便宜，于是她先來到了成都軍區戰旗歌舞團。這個歌舞團的練功廳坐落在巴金故居遺址上，許多練功的姑娘們正合着音樂扶練功杆。

夏明輝（邢夫人）一個白色練功服的姑娘，步履輕盈踏上地毯，旋了一個漂亮的180圓弧，她目如秋水，笑靨流盼，真正一個古典美人啊。“她叫什麼？”夏明輝悄悄指指她。“張莉。”“美麗的麗？”“不，茉莉的莉。”夏明輝記下了這個名字，讓張莉來試試迎春的角色，迎春在戲中比較木讷，張莉并不圍着夏明輝等人問長問短，隻是撲閃着眼睛仔細地聽，細細地琢磨。

然後她就按照自己理解的方式去演，絕沒有花樣翻新的欲望，所以錄她的戲也很順利。

錄像帶被帶回北京後，四川演員裡最開始順利通過的隻有張莉，其餘人紛紛落選。

張莉（薛寶钗）

02

跟着，夏明輝的老朋友川劇演員王竹惠給她介紹了幾個川劇演員。

姑娘們知道這是來選《紅樓夢》角色的，都圍過來和她說話，正說着話，她突然發現角落的沙發上還有一位姑娘，落地燈幽幽的光暈照映着她，頓覺有一種朦胧的美。

這時，王竹惠也招呼那個女孩：“鄧婕快過來。”等到鄧婕站在夏明輝面前，她才發現這姑娘膚色微黑，而且個子還矮。王竹惠趕緊說：“她特别上妝，一化妝就是一個絕代佳人。”夏明輝把鄧婕從頭看到腳的打量，考慮再三，還是給鄧婕錄了像。這鄧婕的眼睛望着人的時候，似乎帶了“鈎子”一樣。她試了尤三姐的角色，放開了演，夏明輝、王貴娥覺得還不錯。并且，鄧婕身上有一種氣質，顯三分藏三分，挺迷人，扮相也确實漂亮。她們隐隐感到，這個姑娘十有八九将入選。果然，錄像寄回北京，鄧婕引起了很大的争議。有人覺得她個矮皮膚黑，也有人覺得她氣質絕佳，特别是她的眼神有一種獨特的魅力，很吸引人。

最後，王扶林憑着閱人無數的經驗判斷，這是一個好苗子，未琢之璞，光在其中。

就這樣，鄧婕入組成功。

鄧婕（王熙鳳）

03

劇組選演員進行到了一半，多愁多病的林妹妹卻始終沒出現，王扶林有點着急了。

劇組從一開始就不斷放出“星探”周遊各地，想找一個十全十美的林黛玉，但長時間并無新發現。王扶林準備在現有演員中挑選，他考慮最多的是陳曉旭。其實王扶林對陳曉旭的第一感覺，就覺得她很特别，這種感覺難以用言語來表達的。王扶林收到鞍山市話劇團演員陳曉旭的一封長信。信裡，談了她對《紅樓夢》的理解，和對林黛玉這個人物的分析。為了給導演增強印象，陳曉旭還附了自己寫的兩首詩，幾張印在雜志和挂曆上的照片。

照片雖看不清爽，但眉眼、臉型無疑是接近黛玉的。

看了信後，也感覺陳曉旭是對《紅樓夢》有一定理解的。于是，王扶林複信請她到北京面談，但附上一條說明，如果入選，報銷車旅費，不錄用則自理。

1983年夏天一個細雨蒙蒙的日子，陳曉旭來到了北京，見到了王扶林。

陳曉旭敲門走了進來，一件湖綠色喬其紗套衫，牛仔褲褲腿挽到膝蓋上，額前劉海上蒙着細細的水霧，一條烏黑的長辮垂直腰際，辮梢上的水珠濡濕了襯衣。

王扶林急忙把陳曉旭讓進屋，招呼她坐下。陳曉旭本人比照片上要漂亮得多，有一雙漂亮的杏仁眼，瓜子臉，膚色很白，高高的鼻梁，緊抿的嘴唇。

交談中，王扶林感到陳曉旭是一顆好苗子。

林黛玉陳曉旭

當天下午，陳曉旭就要回鞍山。王扶林沒有明确回答是否确定要她入組，但臨别叮囑了一句：“回去好好讀讀《紅樓夢》會有用的。噢，火車票保存好，千萬别丢了。”

她看着王扶林，使勁點了點頭，然後步入雨中，慢慢離去。望着陳曉旭遠去的嬌小身影，王扶林隻覺得她像一首遙遠的詩，既朦胧，又清晰。”

王扶林和陳曉旭

陳曉旭和張莉

04

賈寶玉太難選了。

有一位知名作家斷言：“賈寶玉恐怕現在還未出生呢”。

星探們踏遍大半個中國，也未曾覓到一位滿意的賈寶玉。

來應試寶玉的多是英俊、潇灑的小夥子，但有的太奶油，有點英俊過了古典不足。當時，劇組有個在電影《嶽家小将》中飾演嶽雲的徐偉偉，當時16歲，是中國戲校的武生學員，身高168，有演戲的底子。他的外形和氣質都很接近寶玉，是當時的第一号“種子選手”。但不久，徐偉偉青春期發育了，身體越長越高，臉上不停地冒青春痘。再試戲，王扶林覺得和怡紅公子越來越遠，隻有忍痛讓徐偉偉退出了劇組。

開機迫在眉睫了，衆姐妹相繼入園，賈寶玉還不見個影兒。

壓力山大的王扶林隻好登報刊登選演員的啟事，幾家大報都在醒目位置刊登了《紅樓夢》尋找“賈寶玉”的啟事，這在建國以來的影視界恐怕尚屬首次。

這時，劇組有個演員告訴王扶林，她曾和一位男演員合作過，他叫歐陽奮強，是峨影演員劇團的，挺接近寶玉。

王扶林一聽，反正要到四川選景，可以去見見。

到了成都，王扶林下榻錦江賓館，因為鄧婕認識歐陽，于是請她去邀歐陽過來看看。

鄧婕到歐陽家，歐陽不在家，于是留下一張紙條，直到深夜歐陽回家才看到，急忙轉身出門，見到導演已是夜裡11點。

他穿個大褲衩、大拖鞋、胡子拉渣的，沒捯饬一下就來了。

王扶林看着眼前這位小夥，個頭不高，國字形的娃娃臉，一雙微凹的大眼睛，實在不像一位電影演員。

但隐隐約約中，王扶林覺得自己長期茫然的視線在慢慢聚焦，越看越覺得歐陽有一種藝術氣質。

于是他說：“我們明天回北京，你向單位請假後也到北京，記住，要坐飛機去！我想你是很有希望的。”

歐陽奮強（賈寶玉）

于是歐陽奮強就去了北京，試鏡後的第二天，他也不知道是否可以出演賈寶玉一角，于是去到《紅樓夢》編劇之一周雷住的地方，請周雷拿着相機在屋外拍下了上面那張照片，做個紀念。

不過歐陽心裡似有預感：”自己有很大可能性出演寶玉“。

歐陽奮強和陳曉旭

05

“選角”持續了大半年。

1984年春夏期間，紅樓劇組在北京圓明園舉辦了兩期演員培訓班，一次三個月。通過學習，才慢慢确定了最終的演員人選。

演員們來自全國十幾個省市的幾十家單位，有意思的是，正兒八經的影視演員很少，所以最開始也有人調笑他們是一幫“烏合之衆”。

倒是戲曲演員多，京劇、昆曲、揚劇、評劇、川劇、黃梅戲，種類繁多。某種程度上，戲曲演員就像一張白紙，接地氣，适應性強，好調教。

她們早上天蒙蒙亮的六點就要起床，跑步，出操，練嗓，練形體；

7點半開飯，飯後上課；

下午排練小品；

晚上看書，整理聽課筆記或觀摩教學影片；

9點半準時熄燈睡覺。

很多人叫苦說：“過去哪遭過這份罪……”

進劇組後，王扶林要求每個人讀《紅樓夢》，然後邀來周汝昌等紅學家講課。歐陽奮強第二期培訓班來了後，直言自己就像“天天坐飛機”，完全很懵逼。就這樣，很多人甚至還弄不清人物血緣關系，哪個是主子，哪個是奴才，下課鈴聲一響，他們就密密匝匝地圍住老師，叽叽喳喳問個不停，問題古怪、稀奇，甚至有些可笑。

專家們從眼神、步态、禮儀、琴棋書畫方面對演員們進行全方位輔導，從最開始的懵懂無知，演員們漸漸對《紅樓夢》産生了敬畏感。

王扶林也從不急于給演員們分配角色，而是把他們置于一種強烈的競争機制中，允許他們有一定限度的選擇自由，充分發揮自己的才華（或暴露各自的弱點），最後，通過對他們小品表演的鑒定和日常生活的觀察來評定角色分配。

這一手，讓演員們在任何時候都不敢懈怠。王扶林經常教育他們：“任何人必須對自己有個清醒的認識，盡量根據自己的優勢來選擇角色，但必須記住，隻有小演員，而沒有小角色！”

秦可卿張蕾

為了讓演員更能認識角色，王扶林還經常連比帶劃親自做示範動作。

晴雯張靜林

慢慢的，這些年青的演員們，完全沉醉在角色創造的喜悅中了。

香菱陳劍月

尤二姐張明明

尤三姐周月06

培訓班後，就到定角色的時候了。

劇組研究的定角程序是：先定黛、钗、鳳，再定金陵十二钗，最後定丫環。

張莉飾演寶钗，大家的意見比較一緻。

張莉

黛玉有四位候選人：張靜林、王曉潔、張蕾和陳曉旭。大家看人眼光各不相同，讨論了整整一天，最後陷入僵局，王扶林這才發表意見：“拍攝時間即将到來，我們不可能再興師動衆去找黛玉，隻有在現有演員裡選，我同意讓陳曉旭演，至于有些缺陷，我們力争在拍攝實踐中彌補。”

陳曉旭

鳳姐的競争者隻剩下樂韻與鄧婕。有人認為樂韻合适：長得又豔又刁，“形似”王熙鳳；有人說鄧婕化妝後特别上鏡，演古裝戲最合适不過。王扶林最後拍闆：王熙鳳就是鄧婕了。其實，鄧婕是這些演員中最難最煎熬的一個，三起三落，險些被刷掉。但她的抗壓能力很好，沉得住氣，也清楚自己的不足，當時覺得就算演個尤三姐也很不錯。反而是她笑到了最後。後來，她也是最努力的一個，拼命學戲演戲，戲中最後王熙鳳死了，鄧婕光着腳丫子在雪地裡被拖着走，這是在東北雪地裡，大家都說算了吧，她非得堅持，最後凍暈了，直接被送去醫院搶救。

鄧婕

歐陽奮強在選角色的時候，沒咋的奮強。他是一個随遇而安的人，性格淳樸，眼神幹淨，這也是導演下定決心用他的原因。

他最神奇的一點是，一旦上妝，神就來了，一卸妝就蔫不拉幾的。

歐陽奮強和陳曉旭

1984年9月，《紅樓夢》正式開機，為期三年，投資800多萬元人民币。

現在的電視劇一天拍150個鏡頭，但當時紅劇每天隻拍15個鏡頭，劇組也從來不熬夜，到了點就下班，像拍電影一樣考究，所以拍着拍着，錢就不夠了。為了省錢，年過半百的王扶林每天早上五點半騎自行車過來拍戲，路上一個半小時，晚上再晃晃悠悠騎回去。畢業于上海戲劇學院表演系的鎮江人王扶林，雖然不是導演專業出身，他反而有奇思妙想，敢作敢為，大家都叫他“王大膽”。

所以這一版《紅樓夢》的古意、當年那種創作資源和環境，是不可複制的。

劇組當年的一張合影當年的《紅樓夢》就像一個“魔咒”，不管是主創還是演員，後來的成就，再也沒有超越過這個巅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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