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故事說人物,以人物說曆史,以曆史說文化,以文化說人性,易中天《品三國》之大江東去,正在播出。”2006年,當《百家講壇》放出這個片頭,當易中天穿一身銀色中山裝站在一塊藍色幕布前時,很多人意識到一個時代來臨了。
易中天、紀連海、康震、王立群、蒙曼……這些文化學者憑借豐厚學識、幽默語言,将原本深奧的學術知識轉化成通俗故事,通過電視走進了尋常百姓家。
十五年後,手機屏幕裡,講壇上的一幕幕重新上演。易中天穿着休閑襯衫坐在書桌前,回答着“古代打仗真的會有武将一對一單挑嗎?”“劉禅真的是扶不起的阿鬥嗎?”之類的問題。人們意識到,另一個時代來臨了。
這十五年,電視課堂類節目漸漸衰落,自媒體成為重要的媒介形式。這不僅改變了人與人的連接方式,也使易中天、紀連海、康震們又開始重新尋找自己在時代裡的位置。對所有人而言,技術是機會,也是選擇。
用兩三分鐘表達你想表達的東西
“孝莊太後下嫁給多爾衮了?”8月18日,紀連海在抖音上更新了這樣一條視頻。畫面中,他戴着标志性的厚眼鏡抑揚頓挫地說:“正常情況下,孝莊太後是能夠跟多爾衮在一起的,至于孝莊到底嫁沒嫁給多爾衮,這也不好說,他們之間也沒生出一兒半女能夠佐證一下,宮裡的史料有些又被修改過,所以太後下嫁這個疑案,至今仍有不同的說法。”
這個噱頭,曾經是紀連海在《百家講壇》中用過的技巧。為使觀衆有耐心看完每期43分鐘15秒的節目,他免不了要找些奪人眼球的故事線。紀連海那時是《百家講壇》上最受歡迎的主講人之一,他講解和珅的十期節目,曾拿下《百家講壇》開播五年的收視之最。
不過這兩年,紀連海發現人們對時間的感知越來越緊迫了。他與其它電視台合作的節目,時間不短縮減至30分鐘、15至18分鐘。紀連海明白,這個世界的信息越豐富,人們的注意力就越稀缺。
“當你的受衆不希望你再花四十分鐘講一件事時,你為什麼不嘗試用兩三分鐘去表達你想表達的東西呢?”最近,紀連海開始思考更多與變化的時代共處的問題。
媒介生态正在發生變化,幾乎是同一時間,北京師範大學文學院教授康震也明白了這一點:疫情已經深刻地改變了人類的生活方式,他必須以新的眼光來打量互聯網了。
2006年至2007年,康震曾在《百家講壇》主講過李白、杜甫、李清照和唐宋八大家,近年,他又在央視《中國詩詞大會》《經典詠流傳》《朗讀者》等欄目擔任了文學顧問、鑒賞嘉賓。他原先更信仰課堂上面對面的授課,但是疫情中斷了這一切。“一段時間内,課堂面授完全不可能,所有的課程隻能在線上進行。”後來恰逢《康震古詩詞81課》出版,康震便正式入駐了抖音。
而在抖音上,比紀連海和康震更早完成思想轉變的是易中天。易中天曾長期任教于廈門大學中文系,他在《百家講壇》主講的《漢代風雲人物》《易中天品三國》,語言诙諧,解讀犀利,一度被媒體認為是“生猛史學和麻辣史學”。不過在易中天自己看來,他的風格更接近于“蘿蔔史學”,一來是因為蘿蔔草根,二來是因為蘿蔔有益,三則蘿蔔怎麼吃都行。
早在2019年6月8日,易中天就将他的“蘿蔔史學”帶到了抖音上。“《長安十二時辰》西市是什麼”、“要是曹雪芹來寫《三國演義》會怎麼樣”、“曆史上周瑜真的很小氣嗎”……畫面中,易中天幾乎沒有正襟危坐的時候,他總是穿着深色的Polo衫,從電視劇熱點講到曆史腦洞,偶爾還會和網友讨論“大學該不該開戀愛必修課”、“喜歡的工作老是996,該不該辭職”這類社會話題。
有半年時間,易中天一直保持着一周兩次的更新頻率。2020年上半年,因為寫書,他斷更了幾個月,在複更視頻中,他一邊道歉,一邊還不忘自我調侃:咱是弱勢群體,年紀大了。
志同道合的人的聚集地
網絡的氛圍确實與以往電視上的任何“講壇”都不同。康震入駐抖音當天就登上了熱搜,紀連海入駐十天便收獲了七十多萬擁趸,除了探讨視頻内容,評論區也成了粉絲尋找自身情感投射的場所。看到紀連海斑白的頭發,有網友感慨“紀老師老了,時光過得真快”,看到易中天仍舊談笑風生,有網友說:“上高中的時候,每天中午的《百家講壇》是唯一的放松時間,現在我都32了,您也老了。一定也要保重身體,最喜歡的語文老師。”
《百家講壇》确是一檔陪伴了很多人成長的現象級節目。它是很多普通人文史常識啟蒙的起點,也是過去二十年大衆傳媒研究者繞不開的話題。
中山大學傳播與設計學院張志安教授記得,那時他仍在複旦大學讀博士,每次《百家講壇》有新講師登台,他都會去看一兩集。對于節目的走紅,他是這樣理解的:“首先電視媒體在那時很強勢,其次,過去沒有太強化媒體的知識功能,所以把知識集中起來,通過電視完成通俗化的内容生産,便部分滿足了人們對知識的消費需求。”
作為互聯網平台觀察者,張志安早在2018年就開通了抖音。剛下載時,張志安就意識到了一個嚴肅的問題:抖音降低了視頻制作的門檻和人機交互的門檻,而這勢必會帶來視頻傳播的一場革命。
“首先它把視覺生産變得大衆化了,其次當它用戶規模化,它又把視覺的交互變得日常化了。所以抖音最開始是娛樂,緊接着又不斷破圈,有了社交功能、教育功能、藝術功能。”在張志安看來,機構内容生産,比如制作電視節目,參與者就必須接受專業文化和組織制度的規訓,并遵從以機構為中心向外發散的傳播方式,但現在用抖音拍攝,參與者擁有更強的自主性和社交屬性。
對于這一點,紀連海和康震都已經體會到了。紀連海說:“和電視節目或者寫書相比,抖音能讓我與更多人互動起來,能夠用最短的時間普及網友喜歡的曆史知識。”康震則說:“抖音等短視頻平台就是一個志同道合的人的聚集地。它真的可以吸引與你有共同志趣的人在同一個平台上互動,這在線下是很難做到的。”
康震有一次講解李白的《望廬山瀑布》,“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他說這句詩運用了誇張的修辭手法并與道教有關,底下就有人說,瀑布可能就是3000尺,隻是古人的度量衡更小。康震沒有去反駁,他甚至覺得這樣的想象力很有趣。“你提起一個話題後,大家隻要願意去讨論、去參與,就說明大家對這個話題感興趣。”康震說。
入駐抖音後,每個主講人的抖音号下都有一串千奇百怪的反饋。
易中天談到“宋代殺牛犯法,為什麼梁山好漢進店就點牛肉”,底下就有人回:“施耐庵明朝人,總不能讓殺豬吧?”談到曆史上沒有空城計,底下就有網友調侃說:“諸葛亮說我好不容易包裝好的形象,都被這個老頭拆穿了。”
紀連海的賬号下,更是擠滿了各路想象自己穿越的人。“一覺醒來,我變成了李白,請問紀老師,我和高力士能成為朋友嗎?”“一覺醒來,我變成了杜甫,請問紀老師,我和李隆基能成為朋友嗎?”
這些互動,看似無厘頭,但在這些真正研究文學曆史的人眼中,卻并不是毫無意義的。對于“穿越”,紀連海是這樣解讀的:“哲學上‘我是誰,我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這個問題,‘我是誰’可能比較清晰,‘要到哪裡去’,可能可以寄托到漫威宇宙中去,那追問‘從哪裡來’時,我們就會回到對祖先的追溯上,所以從這個角度來講,其實我們每個人都會有一顆穿越的心。”
通過沙灘和淺海區看見大海
在張志安看來,當下,知識确實在以一種更浸潤、更碎片化的方式進入到人們的生活中。“無視頻不傳播”、“無視頻不社交”、“無視頻不連接”,這兩年,張志安更深刻地體會到了這些變化趨勢。
“短視頻如今已是一種無處不在的視覺形态,它強化了社會連接的基礎,也從娛樂功能延展到了其它功能。”張志安說他現在會有意識地在抖音搜索文史内容,比如有段時間對龍門石窟感興趣便看了大量與之有關的短視頻,比如他是通過抖音得知故宮博物院去年的蘇轼書畫展并最終前往觀看的。
“短視頻很有畫面沖擊力,很符合創新傳播理論,即大衆媒介隻是告訴你有什麼,但最終說服你采取行動的是社交媒介,因為IP化的個人傳播,兼具了告知功能和說服功能。”他說。這種說服遷移到易中天、紀連海與抖音粉絲的關系上,張志安認為也同樣成立。“過去他們在電視上,會有距離感,現在看短視頻就像這個人在你眼前一樣,會更親近,打動你的概率也會更高。他們講的不一定能替代知識本身,但至少驅動了你對那塊知識的興趣。”
“短視頻、長節目、紙質書籍,我覺得這三者是并行不悖甚至相互促進的。”通過抖音引導更多人體會文學、曆史的博大精深,也是紀連海對未來的期許。他說,希望通過抖音引發大家對他書的興趣,以後可會考慮把抖音二維碼放在書裡。“不同形式的内容正向互動,這是最好的。”
這個期許,顯然已經在易中天和康震身上部分實現了。今年世界讀書日時,易中天曾參加抖音全民好書計劃并推薦了他與畫家胡永凱合作的《詩經繪》,八月中旬,《易中天中華史》第二十二卷《大航海時代》出版,他也将抖音當作了書籍上市第一周裡唯一的銷售渠道。
“如果古代就有抖音,我相信,李白會是第一個把自己的詩詞發在抖音上的人。”在前段時間的抖音直播中,康震說。他曾這樣解析文化與傳播的關系:“為什麼古代詩人會将詩詞題寫在牆壁、廊柱、器物、山川和驿站裡?一個重要的原因在于,詩人希望借助更多的媒介,将自己的作品傳播給更多的人。抖音應該能幫他們做到這一點。”
談及為何要做經典詩詞的延伸解讀時,康震則說道:“在我們古典文學研究領域,這些婦孺皆知的詩詞隻占很小的比重,我之所以要做它們的拓展閱讀,是隻有這樣才能讓大家了解到,古典詩詞是廣闊的大海,我們還隻是在沙灘上或者淺海區。”
編輯 宋美璐 校對 盧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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