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筆寫這篇文章前,想先引一段阿姐作品中的情節:
“我說我想吃餅幹,你師祖說,不是剛剛吃過飯了嗎?為什麼還想吃餅幹。”
鐘薪慢慢咬着一塊醬紅色的熏火腿,他眨着眼睛,把以前的事情一點點說給邵建璋聽。
邵建璋同情地說:“開水泡飯怎麼夠填肚子呢?換了我,也會想吃餅幹的。”
鐘薪把厚厚的黃油塗在軟軟的鮮奶面包上,那黃油是邵建璋父親的朋友從國外帶回來的,鐘薪第一次吃到這種東西。
“你師祖給了我一塊錢,讓我自己去樓下小賣部買餅幹。”鐘薪說到這兒,笑起來,“我在路上遇到了理事長,他問我大晚上的跑出來幹什麼,我說買餅幹,我沒吃飽。理事長的樣子有點生氣,但沒說什麼,他把我領到他家,又用熟牛肉拌上雞蛋,炒了一大碗飯,我吃得一顆米都不剩。回去以後,我把那一塊錢還給了你師祖,他問我為什麼沒有買餅幹,我說,我在樓下找了個風口,灌了兩口西北風就飽了。你師祖看着我說,奇怪,為什麼西北風會有牛肉味兒?”
自己做的緻敬海報
在别處說過,有一種好運氣叫做:合适的時候看到了對的書,如同生病時胡亂找藥吃,碰巧吃對了。
阿姐的這部從2019年起手的作品,完成都已經半年了,我卻因為其他原因一直拖着。結果碰巧,在自己(某種意義上的)複健期,伴着自己内心的各種起伏,津津有味地看完了它。
真的是“津津有味”,因為書裡令人開胃的細節太多了,又恰好和我自身狀況有微妙的重合。比如之前說到的奶茶、蛋糕,還有後面會寫到的黃桃罐頭;或者(大笑)單純出于惡趣味聯想的章魚燒!
某些東西漸漸在這個過程中醒來了。嗯。我很高興小廚房最後一段路程,是要在沿途收集這些寶貴的、曾經被遺失的重要之物的。也許完成這個過程,就是這個小角落的終極使命吧。
沿途尋找(圖片來源:網絡)
說回黃油。讀到上面那段引文時,我并沒有注意到餅幹、炒飯、牛肉之類,卻被鐘薪往面包上塗抹黃油的動作吸引。因為回憶裡确實是有這樣一幀畫面的——是太小太小時的事情了。
應該是四五歲的樣子,随爸媽去北京的遠房親戚家裡做客。回來時,手裡多了一個塑料盒子,回憶起來蠻像現在的小杯酸奶。媽媽說,這是黃油,不能直接吃,要塗在面包上才行。而且還不能是那種帶夾餡的花式面包,得是“白面包”。
那時市售面包本來就不多,早餐攤子上最常見的就是豆沙、山楂、草莓這些傳統餡料,偶爾有奶油夾心的,或者熱狗面包,都是驚喜。想要找如今到處可見的吐司片,還真有點難。所以那盒黃油就一直放在冰箱裡,遲遲派不上用場。
後來,忘了是媽媽還是我,因為好奇味道,索性把密封的黃油先拆開來。我記得特别清楚——淡淡的、乳黃色的固體,帶着一點細膩的光澤,看起來和“油”沒任何關系,硬硬的。但是媽媽告訴我,油在低溫環境裡就是會凝固的,不奇怪。
“要用刀子切下一塊,塗到面包上抹開一層,這樣就好吃了。”
那時得到的,多半是植物黃油(圖片來源:網絡)
低頭聞一聞,除了一種奇怪的香味——說是奶香吧也不太像——就沒别的味道了。因為好奇,我偷偷用刀背刮了一點下來,舔了舔。呃……
難吃。奇怪的滑膩感,還帶着鹹味。完全沒法想象這樣的東西塗到面包上,會怎麼個好吃法。
這麼個好吃法!(圖片來源:網絡)
因為興趣缺缺,後來那盒黃油的去向,我是完全不記得了。吐司片應該是一直沒買到,但最後爸媽是用它抹了饅頭,還是用那些夾餡面包從權呢……想不起,想不起。反正肯定沒再和我有交集就是。
但是,何以那天看到小說裡的描寫時,除了回憶起童年往事,還忽然饞上了這一口呢?
“我竟然想吃塗了黃油和果醬的面包。”那天讀到這裡之後,愣了一會兒,對“自己”說,“而且一定要烤一下,讓面包變脆,讓黃油融化,然後果醬滴零滴落地往下淌……”
應該是初中時的事情了。很可能是初二去香港交流互訪的那次,在酒店吃早餐的時候,第一次見識到動畫片裡那種自動加熱面包片的吐司機。也是第一次知道,原來烤面包的香味不是世界上最香的味道,而是黃油被敷在熱熱的吐司片上,緩慢融化的瞬間,那種撲鼻而來的濃郁香味,才是最迷人。
至于黃油敷好後,再往上加一勺酸酸甜甜的果醬,又一次慢慢将它塗抹均勻,那就不止是嗅覺上的享受了,還有點視覺審美的意思。更不用說一口咬下去的時候,乳香、油脂香、麥香、果醬的甜香交織在一起……
令人窒息的驚豔。
如此簡單,但是已經足夠好(圖片來源:網絡)
所以在挺長時間裡,“黃油果醬面包”就成了我理解裡,關于早餐最幸福的享受。隻是後來越發嘴饞,更愛吃帶肉的、香的、口味重的食物,結果竟把這樁愛好給忘掉了……直到這兩年才重新撿起。
對,之前也饞過黃油,隻是不敢吃。我經常去的日本面包房裡,常年為上班族供應黃油吐司片:厚厚的白面包(不是我平時執着的全麥甚至黑麥款),上面敷一層厚厚的黃油——大概足有1mm厚——卻不加果醬,而是再撒厚!厚!一層砂糖在上面!假如你去得早,拿到的是新做出的黃油吐司片,會發現上面的砂糖都還沒有完全溶化。
不過當然,我沒吃過。隻是在腦海裡反複揣摩過這種黃油吐司片的味道——砂糖在唇齒間細緻地摩擦,半融化的黃油絲滑如綢緞,白面包是香甜的,有點綿軟,除了麥香沒有多餘的味道……
不是這樣另烤過的,但誘人程度毫不遜色(圖片來源:網絡)
再後來開始學着自己下廚了。因為經常接觸融合菜,黃油也偶爾用到,主要起到個貢獻香氣的作用。像羅宋湯是一定要放黃油的,煎牛排時也要用黃油來強調牛肉特有的香味。還有Scrambled Egg(找不到标準翻譯,胡亂翻成西式炒蛋吧)也是用黃油最好。
但這些通常是給别人做的。最初自己不敢吃,後來慢慢松懈了,也就是吃一半點。總之,沒法敞開心扉去享受黃油的香氣和味道……
今年做的羅宋湯
關于觀念上的“解開”,倒不是這篇的重點。而是因為讀到了阿姐關于黃油的文字,忽然意識到的一個事實:食物不止是用來吃的。它可以是一種審美,甚至還包括積極情緒的提供品。哪怕這些額外功能,會把“食用價值”本身擠占掉,都很正常,不要緊。
“不是剛剛吃過飯了嗎?為什麼還想吃餅幹?”
心态中這個結開始松動,起因就是小說裡的這句話。盡管最開始,并沒意識到它就像是杠杆一樣,撬動了更多東西。
但是很快,就有各種關于食物的向往,陸續浮現出來了。盡管起初它們都一個個被駁回——
“想吃漢堡可以自己做啊。家裡的漢堡肉排是加厚的,面包還是全麥的呢,比白面包香!”
“奶咖不過是牛奶加咖啡,自己也能做。自家的牛奶和咖啡豆沒準還比外面的更好呢。”
“車厘子?你又不愛吃甜,跟着瞎起什麼哄。”
聽起來都很合理,就像從小習慣的、對自己的要求——你要懂事,要講道理。再加上長大之後的更多規則——做事要講性價比;飲食要節制,特别是要控糖;每種垃圾食品差不多都能通過自己,複刻出“健康版”;好女孩不能接受男生超過二百元的禮物,更不能開口找對方要東西;一旦給出情感,接下來就肯定會有可怕的事情發生……
“不要賦予事物附加意義。”
有些事情,如果一直放在腦子裡想,而不去嘗試一下,是怎麼都不會找到答案的。正如某些執念如果不得到滿足,就會漸漸變成桎梏,束縛靈魂——關于執念的問題,後面幾篇再講。
至于對黃油的印象,當我在某天早上,把刀尖上的黃油均勻塗抹在剛從烤箱拿出的貝果上,再把草莓果醬一點點敷上去的時候,仿佛聽到了内心中某條鎖鍊斷裂的聲音。
拍得很難看,因為太着急要趁熱吃了
沒有經曆過的人,不會明白這個瞬間的意義。不過,不明白是幸運的。況且這樣的變化,連我自己都……
有什麼變得不一樣了呢?我說不清,但我可以舉出一大堆例子作為說明。
不一樣的,是卡布奇諾上面綿密細膩的那層奶沫,甚至是厚厚的掼打奶油。
加了奶油的茉莉奶茶好好舔!
是面包胚、芝士片、肉餅的形狀整整齊齊,而且還用餐紙包好,吃完後既不需要洗餐具也不需要平底煎鍋的輕松。
這麼多年,第一次在星巴克吃早餐
是一聲“想喝”就立刻能出現在面前的,奶茶裡五花八門的芋泥、仙草、燕麥、布丁和珍珠。
是每一顆成熟度都恰到好處,又脆又甜的新鮮車厘子。
車厘子之大,一把抓不下
是甜美醉人到模糊了理性,所以隻會在運動前後才吃上一小塊的巧克力。
是明知前生來世皆為虛妄,時間不會倒流,卻仍然認真說出的那些“如果”。
是指着衣櫃裡最貴最貴的真絲長裙對喜歡的人說:這條裙子太鄭重了,平時也不好往外穿,以後我隻在家裡穿給你看。
2022年2月21日
【寫在後面的話】
放出和這篇文章有關的小說原文,另一部分:
在邵建璋和魏軍出現之前,鐘薪是個近乎“無色透明”的人,他的人生過分簡單,就像一張白紙,幾乎沒有個人偏好。他什麼都吃,什麼都穿,白天勤奮工作,晚上睡在所有人都找得到的地方。
沒有事情能刺激到他,他的适應力強得像變色龍,敏銳而冷靜,放在哪兒都能生存。
但是,在邵建璋出現之後,他發生了改變。
他變成了一個喜歡喝牛奶的人,他喜歡嫩嫩的牛肉,酸甜的蘋果,不喜歡吃魚,喜歡爬山,但是有點懼怕坐船。他用椰子味的香皂,深藍色的毛巾,他喜歡看電影,不喜歡看新聞節目,他拔掉了宿舍門口的雜草,種上了許多栀子花,他愛栀子花綻放的芬芳。
鐘薪覺得,自己的生命,第一次出現了顔色和形狀。
他不再是無色無味的了。
另:關于真絲長裙,可以被關聯到阿姐的另一部作品中:逃難時的真絲長裙和CD口紅。隻是那篇文章是另一種沉重,我懶得援引了。
2022年4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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