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筵公子,繡幌佳人,遞葉葉之花箋,文抽麗錦;舉纖纖之玉指,拍按香檀。不無清絕之詞,用助妖娆之态。——歐陽炯《花間集》序
說到花間詞的時候,這段話是經常被引用到的,這段話出自花間詞人歐陽炯為《花間集》寫的序言。
公元940年,後蜀詞人趙崇祚編纂了《花間集》,這部《花間集》收錄了溫庭筠、皇甫松、和凝、韋莊、薛昭蘊等晚唐五代時期18位詞人的500首作品。
《花間集》是晚唐、五代文人詞總集,這是我國詞史的一件大事情,它不僅僅标志了一個詞派的誕生,更标志了詞體之正式登上文學史的舞台。
《花間集》·書影
在《花間集》中,溫庭筠以66首的詞作數量排在第一位,而且他的詞風秾豔、辭藻華美,基本上代表了花間詞的特色,所以被後人稱為“花間鼻祖”。
溫庭筠,本名岐,藝名庭筠,字飛卿,唐代并州祁縣(今山西晉中祁縣)人,晚唐時期詩人、詞人。他詩詞兼工,詩與李商隐齊名,并稱“溫李”;詞與韋莊齊名,并稱“溫韋”。
溫庭筠還有一個很有趣的綽号“溫八叉”,原來溫庭筠年輕時苦心學文,才思敏捷,尤其擅長于賦的創作。晚唐考試律賦,八韻一篇。他左右手指張開,交叉而握,一吟便成一韻,八叉八韻即告完稿,因此而赢得了“溫八叉”的美名。
溫庭筠八叉成稿的故事也是文學史上的一樁美談,這與曹植七步成詩的故事媲美。所以後世幹脆用“七步八叉”來形容文人才思敏捷。
史料中說溫庭筠“能逐弦吹之音,為側豔之詞”,就是擅長吹拉彈唱,而且很會填詞。溫庭筠的詞中有一大特點,就是他從女性角度出發,以女性口吻來填詞,描寫女性的情感世界,詞作内容主要是以戀情、愛情、相思為主。
溫庭筠用華美的辭藻去塑造女子形象,他對女子的容貌、服飾、起居、心理等刻畫地細緻入微。所有這些共同構建起了女性獨特的美,也構成了溫庭筠詞作的獨特藝術審美。《菩薩蠻》可以說是他的代表作之一,原詞如下:
小山重疊金明滅,鬓雲欲度香腮雪。懶起畫蛾眉,弄妝梳洗遲。
照花前後鏡,花面交相映。新貼繡羅襦,雙雙金鹧鸪。
這首詞的内容很簡單,按照女子生活起居的次序,呈現出來的是一幅華麗的梳洗化妝圖景。
從表現形式看,溫庭筠充分利用了詞體輕柔的特點,把形象鮮明的屋内裝飾、服飾、儀态與隐約的情感融合在一起,成功運用比興的手法把難以言狀的心緒和可感的優美物象呈現出來。
這首詞如果從中找出兩個字來概括大意的話,梳妝兩個字就最具代表性了。開篇句“小山重疊金明滅”,“小山”是流行于唐代的一種眉形。
唐代女子畫眉,其中就有一種叫“小山眉”的眉形,眉黛的深淺程度不同會形成交錯重疊的感官特征,看上去就像起伏的小山丘一樣。
“金”是婦女額頭上用金屬箔片做成的花飾,即花钿。花钿有紅、綠、黃三種顔色,以金、銀等貴重金屬制成花形,貼在額頭,是唐代比較流行的一種彩妝。
第二句“鬓雲欲度香腮雪”,詞中的女主人公還沒有起來,躺在床上,她鬓角的發絲呈現出劃動狀态。“欲度”二字表達的就是這種狀态。也就是頭發将要劃過臉龐還沒有劃過,但是馬上就要劃過臉龐的狀态。
女主人公的發絲介于動與不動之間,似動未動的狀态,被詞人敏銳地捕捉了下來。她那輕柔婉約的發絲充滿了柔媚的感覺,詞義也呈現出一種朦胧美,而詞人的筆下則是一幅“睡美人”的畫卷。
詞人對這一極具女性美的細節的刻畫是十分傳神的,也可見他的觀察是細緻入微的,描摹是精準到位的,在詞人惟妙惟肖的描寫中将女主人公的狀态生動地呈現了出來。
以上兩句寫女子的面容,遵循的是先上後下,先中間後兩邊的順序,顯得很有條理。合起來兩句的意思就是,她微蹙着蛾眉,額頭上花钿的金光或明或滅地閃爍着。她的發絲宛若雲朵一般,輕柔地掠過白皙的臉龐。
溫庭筠在對詞中女子容貌的描摹上顯然是下了一番功夫的。第一句用山寫眉毛的形狀,第二句用雲形容她的頭發,用雪比拟她的兩腮。詞人用自然景物來比拟人的容顔,修辭的巧妙運用增強了詞作的節奏感和韻律感。
“懶起畫蛾眉,弄妝梳洗遲”。這兩句大意是說:女子慵懶地躺在床上,沒有起床的心思,也沒有心思去描畫她的眉毛,她就這樣靜靜地躺着,很久之後,她才起床開始梳洗。
從“懶”和“遲”這兩個字可以看出,女主人公對梳洗打扮并沒有什麼興緻,是什麼原因呢?前面說過,溫庭筠的詞作是從女性角度出發,以女性口吻來填詞的,所以詞義也不會就此中斷,詞中的女子慵懶的狀态隻是詞人要描繪的畫面之一。
溫庭筠筆下的女子柔美可人,表達的情感含蓄隐晦,詞人透過大量的側面描寫或含有韻味的景物來進行對美的表現。
色彩景物和諧一緻,詞中女子慵懶的形象映襯出美的直觀感受,而這些場景帶來的情意是女子内心的盼望與期待。
從詞人着力對飾物的描寫可以看出,詞中的女子是有着富足、優越的家庭環境。她之所以不願起床,肯定是有原因的,隻是詞人不願在此處表現出來罷了。
北宋王诜·《繡栊曉鏡圖》中的女子對鏡化妝圖
下片兩句承接上片寫妝扮的具體情形:簪花時,置放前後雙鏡,非常細緻、講究,花容和人面交相輝映,更覺人面如花,嬌俏豔麗。
一個精緻的妝容是需要精心去勾畫的。“照花前後鏡,花面交相映”,按照一般的化妝步驟,梳妝結束之後,還要對着鏡子再細細地化妝。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尤其是像詞中女子,他是非常在意自己妝容的,詞中的女主人公不太一樣。她有兩個鏡子拿來照,一個用來照前面,一個用來照後面。前面的是一個大鏡子,可以照到上半身的那種,後面一個是小鏡子,隻能照到身體的小部分。
女主人公坐在大鏡子前,可以很清楚地看到自己正面梳妝的情況,可是後面的發髻以及簪花就看得不太清楚了。
于是她拿起有把的小鏡子,伸到後腦勺,這樣出現的效果就是美麗的簪花和她的面容就顯現在大鏡子裡,鏡子裡的是一位有着精緻的妝容與臉上帶着自信的面容美麗的女子。
梳洗打扮好了,鏡子也照了,女主人公還有什麼動作呢?“新貼繡羅襦,雙雙金鹧鸪”兩句寫的正是她接下來的動作。
女主人公梳妝好之後,就開始了她的針線活,他要給短裙子上刺繡圖案,短裙上刺繡的恰好就是一對鹧鸪圖案。
鹧鸪圖案
詞義至此,上片中女主人公為什麼“懶起畫蛾眉,弄妝梳洗遲”的原因,也就不言而喻了。就連刺繡用的花樣都是比翼雙雙的鹧鸪,而女主人公卻獨守空房,形單影隻,怎麼能不讓人感慨呢?這樣的描寫不僅充分體現了溫庭筠詞風濃豔的風格,而且以物寫人,更顯得含蓄蘊藉。
此處描寫的是女主人公的刺繡場景,與前面的慵懶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真實地反映了她内心的矛盾:
因心上人不在身邊,無人欣賞,而懶起遲妝,但女子的愛美天性又使她本能地進行細緻妝扮。女為悅己者容,欣賞自己的人,自己心愛的人不在身邊,打扮得再漂亮又怎麼樣呢?
最後兩句在結構上突然一轉,從女子的容貌描寫過渡到服飾,而且将重點聚焦在女子短裙上的鹧鸪圖案,這種錯落有緻的表現手法惟妙惟肖地再現了女子心靈深處的感情波動。
溫庭筠的這首詞,描寫了一位女子早晨醒來、梳洗化妝、鏡前試衣、針線刺繡等一系列極具生活氣息的動人畫面。
詞中的“鬓雲”“香腮”“蛾眉”等細微的情節,突出了女子容貌的自然美,而“弄妝”“照鏡”則通過一系列具體的動作來展現女性生動活潑的本色之美,營造出一個新鮮的充滿生機的世界,也非常直觀地表現了詞人對美的體驗與感悟。
也是因為這樣的原因,溫庭筠的詞作在當時就獲得了很高的贊譽,而他的詞作能夠獲得同時代的人的青睐,甚至入選《花間集》,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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