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11日早上9時不到,家住古北國際花園的意大利居民安吉拉·布魯西諾就來到小區門口,穿上保安遞來的“平安志願者”馬甲,開始學習測溫槍的使用方法。這是安吉拉擔任小區門崗志願者的第一天。此前,她還為居民區翻譯過意大利語版本的防疫宣傳。
然而,就在她“新上崗”的前一天,意大利剛剛宣布在全國範圍實行封城禁令。一同“執勤”的虹橋街道榮華居民區書記秦怡雯關心起意大利的情況,安吉拉用英文回答道:“我的意大利朋友很想知道上海應對疫情的做法,他們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狀況,的确有些擔心。”
在上海,外國居民參與社區志願服務的形式,遠不止擔當“翻譯官”或“體溫測量員”。他們會教正在居家隔離的同胞使用“美團”“餓了麼”;他們同物業管理員“稱兄道弟”、親如一家;他們會擔心自己國家的疫情影響中國鄰居對待自己的态度,但迎來的卻是上海“阿姨爺叔”們的一句,“我們都要加油!”當居委幹部試探性問“願不願意為社區出分力”時,他們甚至會說,“不要把我們當‘老外’,我們就是這裡的居民。”
同中國老百姓一起最先經曆疫情的在滬外籍居民們,眼下正從中國鄰居的那份感同身受中感受到力量和關懷。上海社區幹部們通過耐心細緻的工作積累,收獲而來的這些熱心腸的“洋幫手”,也為這座城市抗擊疫情增添了一股堅實而又溫暖的力量。
安吉拉(左)為小區訪客測體溫
【“韓國廚房”老闆韓錫睿】
“遠程教學”隔離中的韓國同胞點外賣
徐彙區湖南路街道複中居民區黨支部書記曹越傑知道,自己服務的東方巴黎小區有一位熱心腸的“韓國老闆”。他在膠州路上開一家韓國料理店,平時在小區裡走進走出,都會禮貌地跟物業和居委幹部打招呼,用标準的中文道一聲“辛苦了”。嗅覺靈敏的曹越傑一直很想把對方吸收進“社區能人”的隊伍,但直到疫情發生前,雙方也不算特别熟絡。
轉折發生在2月底,小區裡兩戶剛回上海的韓國居民需要居家隔離,英文本就不太流利的曹越傑發現,這一回需要溝通的還是一門小語種。複中居民區有400多位境外居民,來自20多個國家和地區。這一次,曹越傑迫切感受到了挑戰。一開始,溝通難度還不大,其中一戶韓國居民會英文,曹越傑就對着語音翻譯軟件說中文,再轉換成英文播放給對方。才過了2天,她又發現了新問題。
“怎麼這家人家既沒有快遞也沒有外賣,他們吃什麼呢?”顧不上讓居民覺得自己啰嗦,曹越傑再次緻電這戶韓國家庭。一問才知,女主人是位全職太太,一家人來到中國2年,平時吃穿用度都出門采買,不會使用快遞,也不會點外賣。平時問題不大,到了居家隔離的特殊時期,不掌握點外賣、收快遞這些“中國特色技能”,生活一定會遇到困難。
可是,雙方語言不通,使用外賣APP又是“技術活”。曹越傑越發感到,必須要找一個幫手——這個“幫手”,就是“韓國老闆”韓錫睿。
“小韓,有一戶你的韓國同胞正在居家觀察,但是他們不會用外賣軟件,你教教他們可以嗎?”“沒問題。”韓錫睿已經在上海生活十多年,小時候曾在上海中學國際部讀書,能說着一口流利中文。當曹越傑把韓錫睿和那位韓國先生拉進同一個對話群,熱心的韓錫睿立刻開始自我介紹,并且很細心地注意,與韓國鄰居溝通使用韓語,與曹越傑溝通就切換“中文頻道”。
韓錫睿在自己餐館的後廚中
讓曹越傑沒想到的是,第二天,群裡又多了2個人,分别是韓錫睿的太太和那戶居家隔離家庭的韓國太太。“太太們掌握家裡的大權,買什麼還是要聽她們的。”講到這裡,韓錫睿還不忘幽默一把。韓國居民們都是“自來熟”,雖然看不懂韓語,但曹越傑看到每天一張張美團、餓了麼、淘寶、京東的截圖發到群裡,她就知,道韓國居民們的“新技能搞定了”。
但是好像還缺了點什麼。“小韓,周邊有什麼外賣你們覺得不錯的,我把商戶店主們也拉進群,多關照一下隔離的居民。”于是,韓錫睿又擔當了一回“偵查員”,了解大家評價比較高的店鋪。很快,原先隻有5個人的“韓國居民群”,增加到了7、8人,有4戶韓國居民。已經是“上海通”的韓錫睿就成為“總聯絡人”,幫助不會中文的鄰居點外賣、網購生活用品,然後第一時間通知曹越傑,麻煩居委幹部幫忙送上門。
看到韓錫睿的熱情勁,曹越傑也被感染了。現在,“老外群”又擴大到日本、意大利等所有重點地區回滬、需要居家隔離的外籍居民。群裡還有複興中路上外國食品超市的店主、環貿Lady M蛋糕店的店長、Tim Hortorns咖啡的負責人……“我現在不重點關注這個群了,讓‘老外’們自己去溝通,很多人都跟小韓一樣,互相幫助的勁頭很足。”
韓錫睿位于膠州路上的韓國餐館
韓錫睿則告訴記者,自己之所以爽快答應曹越傑提出的幫忙需求,更像是一次“投桃報李”。
今年2月,韓錫睿回過一次首爾,然而回滬時恰逢韓國疫情加重,他需要進行14天隔離。“本來以為自己進不了小區、回不了家,但是剛到小區門口,曹書記和保安就等着我,幫我搬行李、測體溫、做登記,告訴我隔離要遵守的事項,每天都有人發消息、打電話關心我的身體,我覺得自己是被歡迎的。”
這份溫暖的記憶一直萦繞在他的腦海,也喚起了他年少時在上海的美好時光。“當曹書記問我,能不能讓韓國居民互相幫忙時,我覺得太好了,自己終于也能出一份力了。”
“三八婦女節”,居委會為居家隔離家庭的女主人送上鮮花
【意大利居民安吉拉·布魯西諾】
是居民,也是兩個古老文明的交流使者
記者在古北國際花園小區門口見到安吉拉(Angela Brussino)時,她剛穿戴好志願者馬甲,練習測量手腕溫度。“測量的時候靠近一些手腕。”“好的,我明白啦。”聽到保安的指導,安吉拉馬上用簡單的中文回複,語調中帶着些躍躍欲試。
9時剛過,一輛私家車駛入小區大門,保安示意對方停車并出示小區出入證,然後揮手招呼了安吉拉。“诶唷,今天是外國人來測體溫啊。”“對的,是我,哈哈。”為車主測溫後,安吉拉不忘用中文說上一句“謝謝”,車主也幽默地回應,“‘老外’都來幫忙測體溫了,大家都很重視啊,再見啦。”
安吉拉如今是一位全職媽媽,照看3個孩子的生活起居。4年前與丈夫來到上海,這位來自意大利都靈的姑娘已經分别在東華大學和上海交通大學學習了3個學期的中文課程。“我中文不好,會一點點。”平日在小區,每當與中國鄰居聊天,安吉拉都會謙虛地回答。
疫情開始後,安吉拉很快發現,自己和鄰居們的生活都開始發生顯著變化。1月30日結束在意大利的探親回到上海後,榮華居民區第一書記盛弘就聯系了她。一方面請她和家人進行自我健康觀察,同時也詢問,能否幫忙翻譯意大利語版的疫情防控告知書。
彼時,海外疫情尚未爆發,但考慮到居民區内有來自近50個國家和地區的1.6萬名境外居民,已經從事涉外社區工作十餘年的盛弘敏銳地意識到,疫情防控需要有備無患。于是,安吉拉便參與起榮華居民區的涉外疫情防控服務。一開始隻有簡單的翻譯和咨詢,直到2月下旬,意大利疫情急轉直下,安吉拉挂念着身在意大利的親人和朋友,也主動詢問盛弘,“上海的情況怎麼樣,社區的情況如何,有什麼需要我幫忙嗎?”
安吉拉(左二)擔任門崗志願者的第一天
觸動安吉拉的是一天下午,孩子們的提問。“媽媽,我們今年夏天還能去意大利過暑假嗎?”“暫時還不能安排,現在有特殊的情況。”“和中國一樣嗎?”“現在中國好些了,但是意大利不太好。”安吉拉告訴記者,如果疫情沒有發生,她每天早上會按部就班地送孩子們上學,然後去徐家彙的交大校園上中文課,下午接孩子們回家,或是去參加課外活動。然而,這些看似再普通不過的生活,現在也暫時成了期待。
聊到這裡,剛好路過小區的盛弘向安吉拉和記者走來。“安吉拉,認得出我嗎?”透過口罩,安吉拉辨認了幾秒才向盛弘打招呼。“中國有句俗話,叫‘眼睛是心靈的窗戶’,我們現在隻能用‘窗戶’認出彼此了。”盛弘問安吉拉,意大利語是否也有相同的說法。“有的,我們說‘眼睛是靈魂的鏡子’。”
不經意間,中國和意大利的文化在普通的上海小區門口發生了交融,兩個擁有豐富文明曆史的國家也正曆經着同樣的考驗。記者臨走時,安吉拉用了英文“conquer(征服,戰勝)”來為抗擊疫情加油打氣。“希望下次做志願者,是為鄰居們介紹意大利的文化,歡迎大家到意大利來,我負責推薦好玩的地方。”
居民區書記盛弘(右)為安吉拉介紹最新的防疫措施
陽春三月,古北國際社區一派春意盎然,有居民忍不住戴着口罩下樓拍攝盛開的廣玉蘭。
【努力說中文的韓國居民李泰和】
韓國人社群中熱心的“上海通”
韓國居民李泰和成為社區志願者很偶然。2月初,他居住的長甯區程家橋街道嘉利豪園居委開始向轄區裡的7個自然小區發放出入證。在挨家挨戶進行排摸時,居民區社工支成發現,李泰和與妻子雖是韓國人,但已經在上海居住6年。電話打過去,李泰和還能用簡單的中文同居委幹部聊上幾句。
恰逢當時,居委會在嘉利豪園小區試點“愛心投喂站”,在小區門口的臨時貨架上擺放好袋裝零食、瓶裝水,為前來小區送快遞、外賣的“小哥”們進行能量補給。“投喂點”出現第一周,就被居民們自發送來的罐裝咖啡、堅果包、餅幹堆得“撲撲滿”。
“李先生,你們有沒有興趣參與社區愛心活動?”送上出入證時,支成試探性地詢問對方。“我可以參加嗎?願意,當然願意!還有其他我能做的嗎?”李泰和高漲的積極性讓居民區書記徐佳偉敏銳意識到,可以請這位韓國居民多多發揮能量。
居委幹部制作小區出入證,就是這枚小小的紙片,讓社區又發現了一位熱心的韓國志願者
在嘉利豪園居民區,4000多位居民中有200多位外籍人士,其中韓國居民有40人,算得上一個小小的韓國社區。然而,平時由于語言溝通困難,居委幹部一方面嘗試用英語和中文單詞與韓國居民交流,另一方面則借助翻譯軟件、科大訊飛翻譯器等人工智能手段溝通。“已經方便了不少,但效率總歸差一點。”徐佳偉說。
但是,怎麼樣讓李泰和參與社區服務呢?徐佳偉和同事們又有些吃不準。“如果現在沒有任務,那我就多幫忙傳遞信息吧。”李泰和的建議讓居委幹部們茅塞頓開——外籍志願者也是居民,不一定非要“找事做”,平時多加強疫情防控的宣傳,不也是志願服務嘛。
事實上,在李泰和的朋友圈裡,這位熱心的“上海通”已經開始為在滬韓國居民提供力所能及的服務。疫情期間,得知一些韓國朋友剛來上海暫時沒車,也不會中文,他就負責開車搭載朋友去超市采購物資。韓國駐華使館和駐滬領事館每天都會推送中方的疫情信息,李泰和就第一時間轉發微信朋友圈,還會點擊“在看”,讓更多同胞了解最新消息,俨然一個“宣傳小能手”。
李泰和在上海常去的“韓國城”,不少店鋪到3月中旬才剛剛恢複營業
“疫情最開始,我的上海朋友請我找韓國朋友代購口罩,現在我的韓國朋友反而收到上海朋友贈送的口罩,這讓我覺得很溫暖,也很奇妙。”而今,李泰和供職的韓國家具公司因為疫情暫時停止業務,他與妻子在上海家中,女兒則在首爾上學。每天,夫妻二人都會和女兒聯系,相互詢問對方城市的情況。
“我和在上海的韓國朋友說的最多的是‘大家少出門’,我也這麼對在首爾的女兒說,因為中國的做法現在被證明是正确的。”在李泰和看來,通過自己的努力,讓更多和他一樣生活在上海的韓國同胞能安心、順暢地生活,讓在滬韓國人社群緊跟政府部門的防疫措施,平安等待疫情結束,也是一件“偉大的事”。
【退休定居上海的澳大利亞居民白馬克】
告訴外國朋友真實的中國也是“志願服務”
“我就是桑海甯(上海人),不是外國甯(外國人)。”見到記者第一面,白馬克(Mark Nusrat)的自我介紹就極富個人特色。
1992年,他作為澳大利亞駐滬領事館的工作人員第一次來到中國,度過了美好的2年時光。十年前,即将退休的他回到中國,決定在鬧中取靜的上海市中心定居。今年已經是他在長甯江蘇路街道北汪居民區居住的第七年,居委會的幹部、社工和小區物業管理員,沒有人不認得這位長了張“洋面孔”,卻能開口說上海話的“白老師”。
白馬克(右)和丹麥居民交流
記者前去采訪的這天上午,恰逢白馬克負責小區大門的測溫和出入證查詢。接近中午11時,突然一位拎着一部買菜專用拖車、上面還堆放着兩個旅行袋的“老外”走進小區。
“您好,您帶出入證了嗎?”依稀記得這位“拖車男孩”也是小區居民,白馬克先用中文詢問了對方。“哦,帶了,等一下。”看到對方中文應答自如,開始翻口袋找尋出入證,白馬克又緊接着問道:“你是剛回到上海嗎?”“不,不,我一直住在這裡,這是我剛進的貨。”“诶唷,也是一位中國通啊,你的老家在哪裡?”“丹麥,我在上海開酒莊。”
幾句你來我往中,兩個金發碧眼的“老外”就這麼在上海的小區大門口“唠嗑”了起來。一旁的居委書記朱燕彬和主任何玲金以為發生了問題,上前一看才發現,白馬克已經熟練地為這位丹麥居民測量了體溫、檢查了“随申碼”,還切換“英文頻道”叮囑對方,“以後進小區,要主動把出入證給穿馬甲的志願者看。”
早在小區推行生活垃圾分類時,白馬克就曾主動請纓,參與垃圾房的值班。這裡還有段有趣的插曲:垃圾分類後第一天,白馬克下樓扔垃圾,值班爺叔開口問他,“你是什麼垃圾”,但白馬克一時沒反應過來對方問的其實是“幹垃圾還是濕垃圾”,靈機一動回答說“我是‘洋垃圾’”,引得爺叔哈哈大笑。愛開玩笑、熱情幽默的“白老師”,就這樣在小區有了知名度。
穿着志願者背心的白馬克與居民交流
這次疫情發生,不少遠在澳大利亞的朋友都第一時間關心白馬克一家在上海的情況。已經參與社區門崗志願者服務的他,把自己穿着橘色“平安志願者”馬甲的“站崗”照片發給了千裡之外的朋友,還附上了幾張居委幹部們站崗、值守的照片。
“澳大利亞發生火災時,中國朋友都來問我澳大利亞的情況,看到謠言我就第一時間‘辟謠’;這次反過來,大家關心中國的疫情,我也要傳播正确的信息,看要謠言就‘辟’一下。”于是,在白馬克常去的古北家樂福超市,出現了他與貨架自拍的身影。當他把超市貨架上堆着滿滿蔬菜、水果和衛生紙的照片發給澳大利亞的親友時,還不忘“秀”一下自己戴的口罩。“這是居委會幫我們預約的,‘居委會’是中國社區最親切友好的組織,居委幹部就像我們的親人。”
欄目主編:徐敏 文字編輯:舒抒
本文圖片:舒抒
來源:舒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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