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詩重意,宋詩尚理。在唐人以風華絕代的豐姿情韻,屹立成一座後世遠遠仰望的高峰之後,宋人另辟蹊徑,将繞山的涓涓溪流轉作激揚瀑布,劃出天際一道絢爛的彩虹,繼而彙聚成浩蕩大川奔騰東去,這一脈主流,便是宋人以才為詩,以議為詩,以文為詩,使天地萬物背後的哲理寓于景中,道于詩裡,由此形成了風格鮮明的哲理詩,而朱熹作為理學集大成者,其詩作則為其典型代表。
朱熹為官時間并不長,平生大部分時間都在著書講學,對惜時勸學極為看重。他有一首勸學詩甚是有名:“少年易老學難成,一寸光陰不可輕。未覺池塘春草夢,階前梧葉已秋聲。”前兩句将定論說出,給人些許沉重感與緊迫感,後兩句勾勒出一個生動的場景,或許春草之夢未醒,秋葉已入西風,這兩個意象初看很是輕柔舒緩,但春草(人的少年)與秋聲(人的老年)相比,更顯隻争朝夕、不負韶華是多麼重要,從而予以人們深刻啟迪。
身為大儒,朱熹善于通過詩來闡述學習的方法。在春日的一天,雨過風和,草木清新可人,朱熹一手持書,一邊觀看鄉村景色,寫下《觀書有感二首》,其一雲:“半畝方塘一鑒開,天光雲影共徘徊。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詩自有一番素雅潔淨之美,狀的是眼前物,訴的卻是心底悟,流水則清,死水則濁,思想不也是如此麼?時時汲取新知識,才能不斷提升。其二雲:“昨夜江邊春水生,艨艟巨艦一毛輕。向來枉費推移力,此日中流自在行。”此詩論“船”與“水”的辯證關系,沒有學習的積澱,就難有靈感的迸發,豈能做到對文章的駕馭自如呢?水到渠成的背後,是勤讀多思的積累。這兩首詩将無形的哲理隐藏于有形的比喻之中,富有理趣,讀來回味無窮。
朱熹深知天外有天,學無止境的道理,他将個人探究真理的經曆與樂趣,以詩的形式與人含蓄分享。“行盡吳山過越山,白雲猶是幾重關。若尋汗漫相期處,更在孤鴻滅沒間。”這是朱熹二十二歲剛入仕時所作的《吳山高》,表面看似在說遊山行旅無窮無盡,難窺真容,實則說自己博觀約取,轉益多師,更是勉勵自己要戒驕戒躁,锲而不舍,直至參透世間奧妙。朱熹雖然執着,但亦有超脫的一面。多年後,他又作《偶題三首》,其三雲:“步随流水覓溪源,行到源頭卻惘然。始信真源行不到,倚筇随處弄潺湲。”此詩以一個“源”字反複推進,最終感慨道,或許目的地永遠無法抵達,但路途的風景切莫視而不見,學習鑽研的過程也有意義,誰能說沿路看見的潺潺幽泉,不是一種收獲呢?
聖人之道究竟如何?朱熹亦用美好的詩來将心中感悟加以描繪。流傳最深遠的是《春日》:“勝日尋芳泗水濱,無邊光景一時新。等閑識得東風面,萬紫千紅總是春。”之所以說此詩是哲理詩,而非遊春詩,是因為泗水乃孔子講學之地,當時為金所占,朱熹未曾前往過。但朱熹從孔孟之書中,尋覓到了美不勝收的風物,可以以一“新”字形容其不盡欣喜。這“萬紫千紅”豐富多彩,都是春風吹拂所緻啊,而這聖人之道便是春風,催發生機、點染人間。所以,一旦領會掌握此等大道,則豁然開朗,新意無窮。
信手寫來,卻舉重若輕。言之有物,更意在言外。這些由日常生活中挖掘出的深層哲思,似有所指,又不點破,如同天上閃爍的星辰,當人們久久注視時,它便會以無聲的訴說,點亮每一雙凝眸。
(來源:《中國紀檢監察報》2020年6月28日第6版 作者:王骁雄 原文标題為《朱熹詩中的哲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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