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進在《儒林外史》第二回就出場了。那時周進到薛家集去做私塾教師,穿戴極其寒酸——頭戴一定舊氈帽,身穿元色紬舊直裰,那右邊袖子同後邊坐處都破了,腳下一雙舊大紅紬鞋,黑瘦面皮,花白胡子。這幾筆描述,将周進的貧窮、落魄和蒼老表現得淋漓盡緻。周進碰到已經中舉的梅玖時便立即行禮,但因為他是童生,梅玖不但看不起他,而且稱周進為“小友”。
這就是當時的人情世故,你沒錢沒勢沒功名,沒有人有理由看起你,就是給人賠笑臉,人家也還要冷落你一番。
酒席上周進不吃葷,卻又被梅玖再次引用笑話諷刺,周進沒有反駁,多少年艱辛攻讀仍未考中的現實,早已磨平了他的自尊,讓他習慣了唯唯諾諾和卑躬屈膝,在這種情況下,或許封建禮儀對梅玖之類有功名之人的擡舉,就是周進甘受屈辱最好的遮羞布。
後來周進又遇到了驕傲自大的王舉人,兩人同住一寺廟。周進對素未謀面的王舉人極其恭敬,但王舉人對周進則十分冷淡,當自己的管家送上雞鴨魚等美味時,王舉人對周進連一句客氣話也沒有。一邊王舉人大魚大肉,一邊周進這裡隻有一碟老菜葉,一壺熱水。第二天王舉人出發後,周進還要打掃他吃剩的一地垃圾。
在書中作者并沒有詳細寫出周進當時的心情,但我們是不難體會的:同為讀書人,他出于尊重,還有一些畏懼,而對王舉人恭恭敬敬,但人家對此卻覺得理所當然,那裡有什麼禮儀對等和同情照顧。
現實生活中,我們在沒錢沒勢的時候,又和周進有什麼區别呢?我們一面要極其謙恭地對待他人,盡量保持低調、謙虛、待人有禮的作風,以便給比我們過得好的人留下個好印象,或者說不讓人家讨厭。實在地說,許多人這樣做,既有不得不這樣做的苦衷,也有出于禮貌的原因。但是,這些被我們擡舉的人,有些還會有客氣話,或者給我們最起碼的回敬,但有些呢,就像王舉人一樣,吃完了飯菜一抹嘴,屁股一拍走了人,留下我們來收拾殘局。
更諷刺的是,這些人其實壓根就和你一毛錢關系也沒有,過後了很難再見面,也更記不得你是誰。
但是,面對這一切,周進隻有忍,因為在當時的體制下,他沒有選擇,他的人生被框在科舉的圈子裡無法自拔,離開了科舉,他的價值無法體現,況且,周進已經垂垂老矣,再也幹不成什麼别的營生。因此,他隻有考中,隻有當官,才能洗刷這半生以來的屈辱。
周進難道不願挺直腰杆嗎,他不是不願,而是在那個社會已經高度商品化的時代,他既沒地位又沒錢财,哪有什麼挺起脊梁的資本?在生活的壓力下,人的尊嚴多數時候隻能為糊口低頭。
然而,一直卑躬屈膝、唯唯諾諾的周進,最後仍然因為被人造謠、做事古闆而被薛家集辭退,成了待業之人。這對已經上了年紀的周進來說,是緻命的打擊,因為當時并沒有養老保險和多少社會救濟。
周進的遭遇,多像一些當今社會中的老實人,自己處處小心,卻防不住别人的暗箭中傷,許多時候,隻有吃了虧自己默默承受。
後來,姊丈金有餘見他衣食艱難,勸他放棄功名,不要在一棵樹上吊死,周進無奈,隻好選擇和金有餘一起去做生意,給人家記賬。
到了省城,周進閑着無事逛街,看到一夥人修葺貢院,周進要去看看貢院,卻被一夥人用鞭子打了出來。試想,如果是有地位有身份的人,會不會被打出來?
周進去看貢院的心情,我們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因為這裡能勾起他求取功名時的辛酸回憶,更是他夢寐以求的地方,哪怕是白日做夢,也能讓他在痛苦中找到曾經的自我。
金有餘見他這樣渴望,便用幾個小錢買通看門的,大家陪周進一起到了貢院。進了天字号房後,周進見兩塊号闆擺得齊齊整整,不覺眼睛裡一陣酸酸的,長歎一聲,不覺一頭撞在号闆上,直殭殭不省人事……
是的,如果沒有多少年辛苦拼搏,卻一次次失敗的無情打擊,周進怎會有這樣的反應?
周進被人救醒後又放聲大哭,一号哭過,又哭到二号,三号;滿地打滾,哭了又哭,哭得衆人心裡都凄慘起來。衆人勸也不頂用,直哭得吐出鮮血來。
好在,雖說當時世态炎涼,但畢竟還是有心善之人,了解周進的心願後,金有餘和大家湊了200兩銀子,鼓勵周進再次去參考。
周進受到這般溫暖,立馬說道:“若得如此,便是重生父母,我周進變驢變馬,也要報效!”爬到地上,就磕了幾個頭。
沒有經曆過周進一路走來辛酸和痛苦的人,或許見到周進這樣的表現後打心眼兒瞧不起周進,但是,如果你和周進一樣,在絕望之時看到救命稻草,看到勝利的曙光,就不會這樣想了。我們沒有理由瞧不起周進,他的無助,無助中的堅持,足以讓每個人感動。
幸運的是,天無絕人之路,周進這次終于高中,人生從此徹底逆襲。
我們不否認,吳敬梓寫《儒林外史》的目的,就是諷刺沒落期的科舉制度對人的戕害,但這是本書的主旨,并不是作者對周進這個人的定格。比起嚴貢生、匡超人等,牛浦郎、王惠等人,周進雖然可憐,但一點兒也不可憎,還有善良和實誠、善于堅持的本色。周進的不易,還可以映照現實中我們每個人奮鬥的不易,而周進的成功,更說明和堅持的重要性,人與人相互關心、給予溫暖的重要性。
周進的成功,是對仍在摸爬滾打的我們最大的鼓勵。是的,天無絕人之路,我們每個人雖然都壓力很大,但我們畢竟生活在一個有更多選擇的時代,更溫暖的時代。隻要堅持,命運終會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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