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婉約”，即是婉轉含蓄。但大部分婉約派詩詞，婉轉有餘，含蓄就顯得不足了。個人以為，含蓄才是婉約的精華。宋詞中，真正含蓄到極緻的，屈指可數。

秦觀是“蘇門四學士”之一，奇怪的是，一個豪放派詞人的門下，居然最傑出的弟子，卻是一個婉約派。而秦觀的這首《浣溪沙》，真是含蓄之至，空靈之至：

漠漠輕寒上小樓，曉陰無賴似窮秋，

淡煙滾滾畫屏幽。

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細如愁，

寶簾閑挂小銀鈎。

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細如愁

首句“漠漠輕寒”，極言寒之輕，也言愁之輕。詩眼句，“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細如愁”，真的是空靈之至：自在飛花輕似夢。

“自在飛花輕似夢”，這句我認為是一個“雙向比喻”，它的始祖是詩仙李白的那句“雲想衣裳花想容”，所謂“雙向比喻”，就是正着比喻也行，反過來比喻也行。“雲想衣裳花想容”，就是看到雲彩，就想起她穿的衣服；反過來，看到她穿的衣服，就想起那天邊的雲彩。這就是“雙向比喻”的魅力，正反說，都是誇她。所以，“自在飛花輕似夢”，正是一個“雙向比喻”，看到了自在的飛花，就想起她那一簾的幽夢；反之，看到她一簾幽夢的表情，就想起那天空中自在的飛花。正反說，都是說她的幽思，是那麼空靈。

一簾幽夢，就像飛花一樣，那麼虛無，那樣飄渺；而愁呢？“無邊絲雨細如愁”，也是一個“雙向比喻”，淡淡的憂愁，就像那無比的絲雨一樣，綿綿不絕。

李易安的詞，非常婉約，但在情感表露上，其實也是非常大膽的。而這首《孤雁兒》卻是寫得比較含蓄的一首詞：

藤床紙帳朝眠起，說不盡無佳思。

沈香斷續玉爐寒，伴我情懷如水，

笛聲三弄，梅心驚破，多少春情意。

小風疏雨蕭蕭地，又催下千行淚，

吹箫人去玉樓空，腸斷與誰同倚，

一枝折得，人間天上，沒個人堪寄。

沈香斷續玉爐寒，伴我情懷如水

其中，最為含蓄、空靈的一句為“沈香斷續玉爐寒，伴我情懷如水”，“沈香斷續”，沒有人來給我慰籍了，“玉爐寒”，玉爐才滅，開始起了淡淡的寒意。“伴我情懷如水”，水性淡，“情懷如水”，續上完整的句子，應該是“情懷如水水如天”，我的情懷像水一樣淡淡的，而水又如天一樣廣闊，我的情懷也是淡淡的哀愁無邊。

一句“伴我情懷如水”，空靈，比之易安居士的“人比黃花瘦”、“凄凄慘慘戚戚”、“才下眉頭，又上心頭”這些，更加讓人回味！

晏殊，也是婉約派的集大成者，他的詞，相對含蓄。而他最最含蓄的一首詞，莫過于這首《寓意》：

油壁香車不再逢，峽雲無迹任西東。

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風。

幾日寂寥傷酒後，一番蕭索禁煙中。

魚書欲寄何由達，水遠山長處處同。

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風

其中的詩眼，是“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風”。“梨花院落”，梨花，白花瓣；“溶溶月”，淡淡的白月光。“梨花院落溶溶月”，梨花本來是潔白的，但在淡淡的月光照耀下，也是淡淡的白。所以，“梨花院落溶溶月”，都是一種淡淡的白。“柳絮池塘”，柳絮也是淡淡的，特别是在“淡淡風”下，更是若有若無。

一句“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風”，一切都是淡淡的，包括那淡淡的夢，淡淡的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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