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篇文章，我們明白了詩歌中的意象。現在我們來看看什麼叫詩歌中的意境。

什麼叫詩歌的“意境”呢？意境的意思就是：詩歌中客觀景物和主觀情思融為一體而形成的藝術境界和藝術氛圍。它的特點是情景交融、虛實結合、令人想象，讓人仿佛身臨其境，從而更好地理解和鑒賞詩歌作品。

通俗地說，就是詩人選好了意象，也就是人、事、物，根據自己的情感和表達思想的需要，把這些人、事、物進行最佳的修飾包裝，然後再進行合理的排列組合。這些意象就像一個個演員，而詩人就是導演，一首詩就成了一場戲，舞台效果就是意境了。

如馬緻遠的《天淨沙•秋思》：

枯藤老樹昏鴉，

小橋流水人家，

古道西風瘦馬。

夕陽西下，

斷腸人在天涯。

秋天值得寫的意象很多，但詩人想要表達的是一種羁旅愁思，漂泊凄苦，所以他選擇的意象是“枯藤”“老樹”“昏鴉”這些看起來很衰敗的東西。詩人同時又想表達出對家鄉的無比思念，所以他又選一組意象“小橋”“流水”“人家”，這組意象既能與前面那組意象搭配，又能形成極大的反差，造成一種視覺沖擊，更讓讀者産生出情感的沖擊，這個“舞台效果”就出來了，也就是詩歌的意境就形成了。

人物出場，詩人先安排一個遠景，“古道”“西風”“瘦馬”，由遠而近，再渲染氣氛“夕陽西下”，最後特寫鏡頭集中在“斷腸人”身上，這位異鄉漂泊的遊子，此時正匆匆奔走在回家的路上，而“家”呢？卻還在“天涯”！

場景清晰，畫面感極強，這就是詩人為我們讀者營造的詩的“意境”，其中的每一個意象都是經過精心挑選的，先寫哪個意象，後寫哪個意象也是詩人精心設計過的，可不是我們有些朋友想的那麼簡單啊。

全詩翻譯過來就是：天色黃昏，一群烏鴉落在枯藤纏繞的老樹上，發出凄厲的哀鳴。小橋下流水嘩嘩作響，小橋邊莊戶人家炊煙袅袅。古道上一匹瘦馬，頂着西風艱難地前行。夕陽漸漸地失去了光澤，從西邊落下。凄寒的夜色裡，隻有孤獨的旅人還漂泊在遙遠的地方。

再如溫庭筠《商山早行》：晨起動征铎，客行悲故鄉。 雞聲茅店月，人迹闆橋霜。 槲葉落山路，枳花明驿牆。 因思杜陵夢，凫雁滿回塘。

這首詩中，曆來為人稱道的是“雞聲茅店月，人迹闆橋霜”，為什麼人們稱道這兩句呢？就在于詩人用“雞聲”“茅店”“月”和“人迹”“闆橋”“霜”六個意象巧妙地勾畫了一幅商山早行圖，營造出了“早”這個意境。詩人營造這個意境的功夫，令人贊歎！把全詩翻譯過來，意思是：征铎鳴響催促旅人起程，剛傷悲地上路要離開故鄉。 雞鳴聲伴有屋頂的殘月，足迹已踏亂橋上的新霜。 槲樹的葉子落滿了山路，枳樹的白花隻點綴驿牆。 回想夜來甜蜜的故鄉夢，滿眼是凫雁散布在池塘。

現當代詩中，意境營造比較好的作品，我特别喜歡卞之琳這幾句斷章：

你在橋上看風景

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

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

你裝飾了别人的夢

特别生動傳神的生活細節，構成特别有趣的生活畫面。“你”在橋上，清新脫俗，人物形象極其鮮明靓麗，也許還有徐徐的微風，撩起你的裙擺，也許還有绮麗的彩虹，襯托你的剪影……“看風景”高雅閑适而又言有盡而意無窮，“你”看到什麼“風景”，什麼樣的“風景”才能入“你”的法眼……足以讓讀者放開去想象。

“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簡直是神來之筆！能成為别人的“風景”，那要何等的鮮豔奪目，間接告訴了讀者，“你”究竟有多美。另外，一種相對論的意趣滿滿的洋溢，“你”看“風景”的同時成了别人眼中的“風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啊！人人都在看風景，人人又都是風景，詩意盎然。

“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進一步強化詩意，真是戀愛的最美意境。“你”也許什麼也不知道，正甜甜的熟睡，但“你”自然的“影響力”已經光芒四射。花兒也許不知道自己的香，但蜜蜂和蝴蝶自然會來。“明月”多情地裝飾你的窗子，讓“你”更有一種天然的風流态度。

所以“你裝飾了别人的夢”成為必然，也算“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吧！一切似乎與你無關，而一切其實都是因你而起。

短短四句詩，真是言有盡而意無窮，留給人極大的美學享受，又留給人無限的思維空間，實在令人喜歡，過目不忘，氤氲一生。

我這樣評價這首《斷章》，你不會反對吧？但仔細看這首詩，不也是朋友們說的散文、回車體、不押韻，更談不上格律對仗嗎，它憑什麼美呢？就是憑作者高超的藝術技巧，準确地捕捉了意象，巧妙地營造了意境啊！所以，意象和意境是欣賞現當代詩歌的抓手，我們欣賞現當代詩歌就要從這裡入手，而不再是古體詩歌的那一套辦法啦。

最後，又回到賈淺淺的《翔佛村的楸樹》，這首詩通過幾組意象群，勾勒出一個中國最普通的小山村。這個小山村在過往的農耕文明時代，雖曆經滄桑，但一直還是保持了平衡和諧。現在，随着時代大潮，千千萬萬個這樣的小山村正經受着現代文明的沖擊。在這個社會大轉型中，這樣的小山村是不是會有些不适應，會不會有些艱難，怎樣才能讓農村更好地跟上時代的節拍，這些問題才是作者真正想表達的思考。除了前面我講過的“我”“翔佛村”“楸樹”這三個主體意象，我們再看一些意象，“穿海魂衫的老太太”像不像一個老實本分的農民遇上了大都市的高科技那樣的尴尬狀态，“星羅棋布的羊糞”可不可以理解為相對落後的農村境況，“走正步的雞”像不像無知而自信的人，“喜鵲”可不可以代表外面世界傳進來的新信息……這樣去讀詩，是不是完全不同的感覺。對不起，實際上詩歌是一種整體的美，這首詩已經被我撕得太碎了，這是違背詩歌鑒賞規律的，但為了讓你能夠更好地讀懂它，我不得不幹一件愚蠢的事了，希望内行人不要見笑。

（圖片來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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