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2月的最後一天。一個月之前，1月31日，汪峰發了新歌《沒有人在乎》。

在此之前，是接連不斷的娛樂圈熱搜，每一個都不忘帶一條對“汪峰頭條”的例行調侃。所以汪峰微博的文案上，也帶上了一句對“吃瓜”的回應，并說，給大家來點“橫貨”。

不過，這次聲勢浩大、轉發破100萬 的新歌，最亮眼的，不是寸頭rap的汪夫子，不是張藝興周延兩位兄弟，而是歌名那五個字，恰如其分的表述——“沒有人在乎”。

鮑家街時代呐喊有聲卻無名，飛得更高後有名卻希聲，到如今歌王傍身，一路來，真的有多少人在乎表達者想要表達的内容嗎。不管是心有郁壘言之有物，還是命題作文借題發揮，看熱鬧的人海，早漫過音符和歌詞。“沒有人在乎”，最尖銳的諷刺，最無力的發聲，拳頭打在棉花上。

但換個角度來看，能始終堅持自己的表達路線，在娛樂至死時還願意觸及不讨好的人文主義命題，也是一份少有人能做到的難能可貴。

而這首歌，更讓人想起《信仰在空中飄揚》（2009）裡面的氣場，曾經，汪峰在《名利場》裡諷刺頭條明星，在《有意思嗎》裡嘲笑節日晚會。如今，深陷名利場的他，從立場上不再那麼有說服力了，但看看當年，《信仰在空中飄揚》，是一個“邊緣”歌手非常成功的一次響亮發聲。

那張專輯裡14首歌，有的在歌的汪洋裡已經不顯眼，包括這首，《空空如也》。

這汪峰自己的《空空如也》，不是他在《歌手》上翻唱的抖音神曲《空空如也》。話說回來，那首翻唱抖音的《空空如也》，倒是汪峰走向大衆歌王神壇的關鍵一磚。

而汪峰自己的《空空如也》，完全是另外一個主題、立意的作品。

後來這首歌發出過回響，是因為項亞蕻在《中國新歌聲》上翻唱。

在我堅硬的垢下面，空空如也。

原句是：

在我堅硬的肉下面，空空如也。

從這個字的改變上，或許能看到“空空如也”的空，或許和“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有點關系。

再結合上下文，其實答案很明顯。

在每個灑滿陽光的清晨

我都拎着背包走上街道

皮鞋敲着路面嘎嘎作響

發型新穎而且外套鮮亮

我和她整夜的愛撫纏綿

紫星星都灑落在床邊

她說感覺我就在她裡面

我卻感覺我迷失在荒野

可我不知道

為什麼感覺自己并不存在

在我堅硬的肉下面

空空如也

從出生到現在我都在尋找

尋找一種存在的理由

我想知道生命真正的意義

想知道究竟為什麼活着

生命中有一種悲無法形容

你笑着卻比哭要心碎

正如還有一種痛無法承受

你活着卻比死要失望

而我不知道

為什麼總是感覺不到自己

在我堅硬的肉下面

空空如也

“整夜的愛撫纏綿”和“我就在她裡面”，是很直白的謎面。這首歌有個很恰當的詞來對應——賢者時間。

（那期節目裡把這兩句改成了“這麼地愛撫纏綿”和“我就在她心裡面”）

而謎底，汪峰在另一首歌裡唱得很直白——“我該如何存在”。

在快節奏的碎片時代，有一個空白時間來反思人生、追尋意義，已經是一種奢侈。而遮遮掩掩下的賢者時間，可能是難得的修身時刻。

當然對營銷号而言，是另一個剛好可以拿來調笑的話題，例如如下随便搜了一篇來引用：反正《空空如也》的歌詞真的是太污太污……顯然汪峰并沒有成功……就算是參加了《歌手》，他演唱的《空空如也》也不是自己原唱版本的，而是翻唱人家任然的歌曲。

再說回聽這首歌。回想起當年聽到這首歌時，首先是被歡快明朗的旋律擊中——這在那張《信仰在空中飄揚》專輯裡都是少見的，其他歌或激烈或壓抑——然後，馬上被“感覺自己并不存在”的反問席卷。樂中生悲，還要再加一句，“你活着卻比死要失望”。

“賢者時間”得到了升華，不是特指縱欲過後的空檔，而是生存當中時而閃現的清醒和絕望。

單說這“賢者時間”，乃至帶顔色的歌，這些年來都不少見，其中描寫細節過程的也不少，能上台面的也不少，鄭鈞的《赤裸裸》，二手玫瑰的《粘人》，詩情畫意的也有之，周雲蓬的《不會說話的愛情》，左小祖咒的《野合萬事興》，在網絡發達、創作門檻低的近些年裡，流傳廣的新人作品也不少，之前麻油葉衆人都當很日常的作品寫過。但不論好壞高低，真正跳過最有噱頭的過程，直奔結束之後的“賢者時間”的，還是極少。

聽過汪峰的《空空如也》，再來比照許巍的舊作《在别處》（1997），更能體會到錯落的電吉他裡，其實飽含那份空虛——

就在我進入的瞬間

我真想死在你懷裡

我看到我的另一個身體

飄向那遙遠的地方

我的身體在這裡

可心它躲在哪裡

每天幻想的自己

總在另一個地方

愛情像鮮花它總不開放

欲望像野草瘋狂地生長

愛情像鮮花它總不開放

欲望像野草瘋狂地生長

“進入”“你懷裡”“身體”幾個關鍵字，說明了剛剛完成的事情。當然，也可以解釋說，這所有描寫都是虛指，所謂的“你”，可能是生活，可能是理想，可能是很多被拟人化的概念。就算你是一個真正的實體，并不影響這首歌的詩意和深度。“賢者時間”至少是一個相對清醒的瞬間，對空空如也，感覺在别處的人來說。

《在别處》是許巍首張專輯的同名曲，似有遮掩的抽象歌詞，鮮花和野草的意象，和“欲望”的直接對話，在建立許巍自己的搖滾印記時，也接下了中國搖滾的批判和詩意的傳承。

而最先開創這股批判和詩意的人，其實也早有類似的表達。

打不開天穿不過地

自由不過不是監獄

你離不開我我也離不開你

誰都不知到底是愛還是賴

錢就是錢利就是利

你我不過不是奴隸

你隻能為了我 我也隻能為了你

不過不是一對一對兒蝦米

這兒的空間沒什麼新鮮

就像我對你的愛情裡沒什麼秘密

我看着你曾經看不到底

誰知進進出出才明白是無邊的空虛

就像這兒的空間裡

崔健《這兒的空間》，出自專輯《解決》（1991）。

“誰知進進出出才明白是無邊的空虛”

崔健的歌裡較少直接寫“愛情”，寫到愛情也常常是隐喻其他。所以很好理解，所謂“誰知進進出出才明白是無邊的空虛”，也不會隻是一句對賢者時間的描寫，其他段落裡的“自由”“錢”“利”“沒什麼新鮮”，才是真的主題。進進出出的，最後歸根到底，是人的意志，是存在和尋找，是不知躲在哪裡的心。

歌越來越多了，這樣的歌越來越少了，不是說不敢寫這些進進出出，相反，進進出出反而更容易成為一種噱頭。真正難得的重點也并不在進進出出，而是從進進出出裡折射出來的人心追尋。是一種嚴肅表達。

但嚴肅也意味着拒絕碎片化和速食，為時代難容。

所以汪峰的《空空如也》也隻剩下抖音神曲，《沒有人在乎》到最後真的沒有人在乎。

【2021.02.28｜ No.2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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