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地時間12月20日,智利首都聖地亞哥,智利新任總統加夫列爾·博裡奇(中)對媒體發表講話。視覺中國供圖
12月19日,35歲的加夫列爾·博裡奇在智利總統大選中獲勝。3個月後,他将正式就職。
博裡奇身上有許多标簽:智利史上最年輕的總統、當今全球第二年輕的國家元首、智利第一個首輪選舉落敗後反超的總統、智利史上獲得選票最多的總統……而其中最鮮明的一個标簽,是85後。
上海大學特聘教授、拉美研究中心主任江時學認為,“年輕”能帶來新鮮感和魄力感,這正符合智利人推動社會改革的期待;但無論在智利還是其他國家,改革都将面臨重重挑戰。
他聲言要埋葬“新自由主義”
博裡奇的選舉之路,就是一匹“黑馬”逆襲的過程。4個月前,他剛滿參加競選規定的最低年齡,勉強湊夠了獲得競選資格所需的3.5萬個簽名。出人意料的是,他一舉擊敗了黨内熱門候選人、聖地亞哥市長丹尼爾·賈杜,代表左翼聯盟“贊成尊嚴”參加總統競選。在首輪投票中,他輸給了51歲的政壇老将安東尼奧·卡斯特,位居第二。由于首輪投票中無人獲得有效投票的半數以上,12月19日,博裡奇和卡斯特進行了第二次較量。這一次,博裡奇獲得了56%的選票,成功問鼎總統寶座。
這次選舉,對智利乃至整個南美地區都影響深遠——博裡奇和卡斯特的角逐,決定了智利在接下來的4年裡向“左”走還是向“右”走。卡斯特屬于極右翼政營,素有“智利博索納羅”之稱,主張減低稅負、排斥移民、回歸“傳統家庭價值觀”;博裡奇主張增加稅收,改善社會福利,改革由私人機構主導的養老和醫療體系,并促進綠色經濟轉型。
“如果說智利是新自由主義的搖籃,那麼,它也将成為新自由主義的墳墓。”博裡奇在公衆演講中呼籲,“不要害怕年輕人改變這個國家”。
從街頭運動的學生領袖,到冉冉升起的政壇明星,博裡奇隻用了10年時間。2011年他還是法學院大四學生時,智利爆發了一場席卷全國的學生運動。成千上萬名學生在蕭瑟寒冬走上街頭,要求政府為所有人提供免費、優質的教育。作為這場運動的領袖之一,博裡奇沒有完成學位,卻由此進入政壇,成為國會議員。
進入國會的第一天,博裡奇就展現了特立獨行的一面。相機鏡頭定格了當時的一幕:他蓄着一臉大胡子,身穿皺巴巴的土黃色短夾克,軟塌的襯衣解開兩顆紐扣,敞開胸膛,在一群穿着黑灰藍色筆挺西裝、領帶系得不偏不倚的國會議員中顯得格格不入。同僚指責他違反禮儀,但他卻說:“我根本不在乎(外表)。我希望人們以我的工作表現來評價我,而不是時尚品味。”
這種不拘小節的“Y世代”範兒,或許正是博裡奇深受智利年輕人喜愛的原因之一。用智利媒體政治分析師肯尼思·邦克的話說,他們就欣賞博裡奇這種“粗魯的真誠”——他在公衆面前毫不避諱地談論自己有強迫症,還在精神病院裡待過一段時間,打破了公開讨論自身心理問題的禁忌。“他是更年輕、更現代、更進步的選民代言人,給人們留下了與時俱進的印象。”邦克對《時代》雜志表示。
他再次印證政治不再是年輕人的禁區
曾幾何時,政治被默認為年長者的遊戲和年輕人的禁區。随着越來越多年輕人步入政壇,這種傳統觀念正在被改變。
《美洲季刊》指出,盡管18歲至30歲的年輕人占發展中國家人口的一半以上,但他們往往缺乏政治話語權。以拉丁美洲為例,該地區人口年齡中位數是30歲,而上屆領袖在任期間的年齡都在60歲以上——秘魯前總統庫琴斯基上任時78歲,巴西前總統特梅爾上任時76歲,烏拉圭前總統巴斯克斯就職時74歲,哥倫比亞前總統桑托斯就職時64歲,智利前總統巴切萊特就職時63歲。國會議員的平均年齡,也“與他們的發際線高度不相上下”——智利議員的平均年齡約為50歲,巴西四分之三的議員年齡都在45歲以上。
《美洲季刊》認為,年齡差距不一定是問題,年長者也可以有年輕人的心态。但問題在于,建制派精英們打造的世界,越來越不能滿足年輕人對現實的需求和對未來的期待。例如,在上一屆拉美國家的總統中,沒有一個人獲得超過28%的支持率;在智利,隻有6%的人對國會持正面看法;在巴西,對國會持正面看法的人隻有3%。
政權和民意的脫節,既體現了代際差異,也反映了大衆對變革的渴望,“Y世代”和“Z世代”的呼聲尤為強烈。他們成長于世紀交替之際,親眼目睹世界格局的重大變化,而治理體系卻“還停留在上個世紀”。“黑人的命也是命”“氣候正義運動”“為我們的生命遊行”等一系列政治運動,背後是将過去的政治結構推倒并重建的訴求。
對年輕人而言,什麼樣的人才是21世紀領導者的理想人選?“一個敏銳的、善于表達的、受過良好教育的、向全世界開放的、具有強大思辨能力的人。”墨西哥知識分子瓦萊裡娅·莫伊在墨西哥《金融報》專欄文章中寫道:“突然間,所有人都開始尋找這樣的人。”
在這種思潮影響下,全球政壇近年來湧現出一批“Y世代”領導人。2017年5月,時年39歲的馬克龍赢得選舉,成為法國曆史上最年輕的總統。2017年10月,時年37歲的傑辛達·阿德恩成為新西蘭自1856年以來最年輕的總理。2019年6月,時年38歲的納伊布·布克萊成為薩爾瓦多新總統。2019年12月,時年34歲的桑娜·馬林當選芬蘭總理,成為當時全球最年輕的國家元首。除了總體上更年輕,元首們的背景也趨于多元化——2017年6月,時年38歲的利奧·瓦拉德卡成為愛爾蘭最年輕的總理,他也是該國首位公開同性戀身份和首位印度裔的總理。
《時代》周刊指出,這些領導人在政壇雖是後起之秀,但年輕并不等于沒有閱曆。實際上,他們的聲望和權力都建立在經驗基礎上。比如,愛爾蘭總理利奧·瓦拉德卡和法國總統馬克龍,在執政前都擔任過部長級高官,博裡奇在2013年和2017年連續兩屆國會選舉中都獲得了麥哲倫-南極大區的最高選票,積累了豐富的政治知識和牢固的民意基礎。
他将是拉美“最難的總統”之一
“拉美人希望這個小夥子能夠帶來變革,因為他們受夠了。”江時學對中青報·中青網記者表示,年輕能給人帶來一種新鮮感和魄力感,這正符合大多數智利人改變社會現狀的期待。但他強調,無論是在智利還是其他國家,任何改革都會面臨“這樣那樣的挑戰”。
在前總統皮諾切特打造的“新自由主義”經濟模式下,智利以私有化、市場化和自由化為核心,實現了經濟快速增長。從1990年到2013年,該國貧困率從38.6%下降到7.8%,各項社會指标也有所改善,接受高等教育的人數從25萬增至120萬,人均預期壽命為79.1歲,位居南美地區第一,被稱為“南美洲國家的發展樣本”。
然而,“新自由主義”在創造社會财富的同時,也在不斷擴大貧富差距。智利大學政治經濟學家何塞·米格爾·阿哈馬達表示,智利是“拉丁美洲最不平等的國家之一”。
正如《華盛頓郵報》所言,盡管過去30年的新自由主義政策使智利成為南美洲最富有的國家之一,但這些政策也造成了巨大的貧富差距。據拉丁美洲和加勒比經濟委員會(ECLAC)統計,1%的智利人口掌握着該國26.5%的财富,而50%的家庭僅擁有2.1%的财富。根據智利國家統計局的數據,智利規定的最低工資為30.1萬比索(約合人民币2202元),但該國一半勞動者的收入等于或低于40萬比索(約合人民币2926元),僅僅超出了法律允許的最低線。此外,社會保障和公共服務的私有化,也給智利人的生活制造了一系列問題,提高社會福利、加大公共投資的呼聲越來越高。
近年來,智利經濟發展速度明顯放緩。從1984年至2009年,該國經濟年平均增長率為5.5%,近年來卻一直徘徊在2%以下。經濟“退燒”後,各種社會矛盾愈發凸顯。從2019年10月開始,智利全國各地的抗議和騷亂此起彼伏。這一波運動始于聖地亞哥地鐵票漲價,随着運動的發展,抗議範圍也在不斷擴大,交通成本高企、生活成本上升、腐敗層出不窮、貧富差距加大……智利人的積憤徹底爆發,随即一發不可收拾。其間雖因新冠疫情有所緩和,但至今抗議仍未消停。
美洲學會副董事布萊恩·溫特認為,博裡奇将成為拉丁美洲近年來“最難的總統”之一。他背負着智利年輕一代的期待——他們希望智利能轉型為“斯堪的納維亞型”的國家,但又不知道該如何實現這一目标。博裡奇上任後,需要平息持續多時的抗議,通過制定新憲法提高社會福利,創建大多數人負擔得起的養老、教育和醫療制度,同時又要保持經濟活力、促進經濟增長,以支付高福利所需要的成本——在過去30年裡,還沒有哪個智利領導人能做到。實際上,聲言要廢除“新自由主義”之後,他能否與智利的精英們“講和”都是個問題。最近幾個月,智利數十億美元外流導緻比索貶值近20%;博裡奇勝選後的第一個星期一,智利股市就下跌了10%。
江時學認為,無論是“左”是“右”,都難以解決拉丁美洲的困境。某位領導人上台幾年後,如果生活沒有什麼改善,他們又會用投票方式選出另一個政治傾向不同的領導人上台。這就是拉美政壇的鐘擺一會兒向左、一會兒向右的原因。此外,疫情導緻政治風向标的轉向更加頻繁,政治舞台上各種不确定因素也更多。
眼下,支持者對即将上任的博裡奇抱有樂觀的期待。在他們看來,博裡奇從政經驗不足的弱勢,以及智利經濟結構中的天然短闆,或許可以被他“善于學習、傾聽和總結”的年輕人特質所彌補。有人敏銳地注意到,他最近換上了西裝,但依然沒有系領帶。
在勝選演說中,博裡奇表示自己将“從曆史中吸取教訓,小步但堅定地向前走”。“你們會發現,總統會對傾聽和融合不同願景持開放态度,也會接受建設性批評。”他對支持者說,“我謙卑地接受這個職責。”
本報北京12月22日電
來源:中國青年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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