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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東省對野生動物保護

生活 更新时间:2025-01-09 17:47:01

靠窗的木桌上,擺放着浸染成藍色的鵝毛。

肖玉妹坐在桌前,拿起一片鵝毛反複修剪,其間不斷捏着它和孔雀金胸針底座比對。重複數次後,她才拿起膠水,把羽毛粘到胸針的“尾巴”上,足足花了十多分鐘。

這項技藝叫“點翠”。

點翠工藝是一項傳統的金銀首飾制品工藝,是金屬工藝和羽毛工藝的結合,先用金或鎏金的金屬做成不同圖案的底座,再把翠鳥背部靓麗的藍色羽毛鑲嵌在座上,以制成各類首飾器物。

肖玉妹是北京市級非物質文化遺産“肖氏點翠”的第三代傳承人。肖家以前常用的材料是白胸翡翠的羽毛,那是肖玉妹的父親于1992年在廣州購買的存貨。

今年2月,白胸翡翠被納入《國家重點保護野生動物目錄》,屬國家二級保護動物。北京警方也破獲一起非法出售、收購珍貴瀕危野生動物白胸翡翠制品案件,起獲白胸翡翠制品等點翠工藝品107件。

這将本就備受争議的點翠工藝,再次推向風口浪尖。有網友評論,“有多美麗,就有多殘忍。”

如今,點翠業内多用染色鵝毛、孔雀羽毛、鹦鹉羽毛等材料制作仿點翠作品。肖玉妹也是如此,雖然對未來仍有諸多困惑,她卻不擔心這項技藝會因此失傳。

“點是技藝,翠是文化。希望大衆可以更好了解翠的文化,不要誤解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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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玉妹展示此前制作的點翠制品。新京報記者 王遠征 攝

“點”指其工,“翠”為其料

肖家的點翠手藝曾名滿京城。

肖玉妹的爺爺肖志峰曾于1960年主持修複明定陵出土的四頂鳳冠,父親肖廣春是非遺傳承人,1986年為長城工藝美術品廠複制了兩頂明萬曆鳳冠,今年36歲的肖玉妹則是“肖氏點翠”的第三代傳承人。

“把翠鳥的羽毛粘在花絲鑲嵌的胎體上,這個過程就稱之為‘點翠’。”肖玉妹通俗地解釋着,3月中旬,她正在工作室裡,為一隻金孔雀胸針進行點翠。

這是一項極為細緻的手工藝。

肖玉妹左手拿起一片染成藍色的鵝毛,右手用剪刀順着紋理剪下一小片,得出大概的花瓣狀,再輕輕地捏着它,照着胎體比對,又繼續修剪其細節。“翠羽必須和胎體完全符合,不大不小才好看。”

她如此重複了數次,才把小指甲蓋般大的鵝毛剪好,慢慢嵌入胎體中。

鵝毛與胎體,依靠着膠水彼此粘連。肖玉妹先把白乳膠倒在圓盤中,再拿出一隻獨特的“毛筆”,它一頭是狼毫,另一頭是竹簽。狼毫粘好膠水刷于胎體,再把鵝毛貼上,轉用另一頭的竹簽,沿着胎體邊角按壓固定羽毛。

這十多分鐘時間,肖玉妹隻粘完了孔雀胸針“尾巴”上的一小塊羽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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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金孔雀胸針點翠。新京報記者 王遠征 攝

肖玉妹介紹,一個完整的點翠,主要分為“熟翠、定翠、選翠、鍘翠、裱翠、點翠、陰幹”7個步驟。即便是技藝娴熟的老藝人,完成一個巴掌大小的點翠作品,也需要耗費一整天的時間。

點翠的“點”指其工,“翠”為其料。

不同的翠羽有不同的顔色,在真正開始“點”之前,還需要把顔色配好。在肖玉妹看來,點翠是一項極耗眼力的活兒,眼睛對顔色的對比要十分敏感,才能辨别不同顔色的區别。

“點”是最耗費時間的步驟,需要把翠羽精細地鑲嵌在金銀制成的胎體上。“有些是花絲鑲嵌的胎體,要按照花絲的邊緣,分毫不差地把翠羽貼到上面。”肖玉妹形容這個過程像“繡花一樣”,需要耐心和審美。

“翠”指的是翠鳥的羽毛。古人為何選擇翠鳥的羽毛?肖玉妹解釋,一是因為色彩瑰麗,二是這種鳥羽的色澤在鳥死後沒有變化。翠羽根據部位和工藝的不同,可以呈現出蕉月、湖色、深藏青等不同色彩。

在不同的光線照射下,翠羽的顔色也會發生變化,色澤流轉動人。

據《說文解字》記載,“翡,赤羽雀也;翠,青羽雀也”。肖玉妹解釋,“‘翠’是青色,代表的是中國傳統文化。”她介紹,“翠”在古代象征的是權力和地位,隻有十分尊貴的人才會使用。

“青色,加上羽飾文化,再加上翠鳥羽毛獨有的色澤,這些都是中華五千年地位權力的象征,無可替代。”肖玉妹解釋點翠在古代備受青睐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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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特的“筆”,一頭是狼毫,一頭是牙簽。新京報記者 王遠征 攝

輿論漩渦中的“點翠”

近些年,随着清宮劇的熱播和國潮文化的興起,越來越多點翠制品受到消費者青睐。

但關于點翠的争議從未停止過。

“有人說點翠需要活體拔毛,這是誤傳”。肖玉妹的語氣中帶着些許無奈。

作為非遺傳承人,她時常到學校和社區介紹并展示點翠文化,總有人當面質疑她:“這要活體拔毛,太殘忍了”“如果你的不是活體拔毛,就不是老工藝”等等,弄得她又氣又惱。

肖玉妹擺出自己的論據。

有些大件的古物修複需要較多的翠羽,而翠鳥應激性較強,不适合人工養殖,不大可能存在“活體拔毛”的做法。“我們不可能在家養一群翠鳥,等着拔毛吧?”而翠鳥死後,羽毛的顔色和色澤并不會改變,也不必這麼做。

肖家用于點翠的鳥羽,還是肖廣春1992年從廣州買進的,他們從不用來路不明的鳥羽。由于多次搬家,當時購買翠羽的收據已經找不到了,肖廣春拿出當年在廣州拍的照片作為佐證。

點翠制品需要活體拔毛的說法來自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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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染色鵝毛做仿點翠。新京報記者 王遠征 攝

中國首飾發展簡史書籍《珠翠光華》,寫到“用小剪子剪下活翠鳥脖子周圍的羽毛,輕輕地用鑷子把羽毛排列在圖上粘料的底托上。翠鳥羽毛以翠藍色、雪青色為上品,顔色鮮亮,永不褪色。”

果殼網科普作者也質疑“活體取羽”并不可行。作者認為,從古到今,翠羽基本都是附在翠鳥屍體上運輸的,“如《宋史》記載“去年交趾(越南北部)獻翠毛五百尾”,尾是鳥的量詞;2019年3月深圳海關查獲的翠鳥走私案,也是222隻鳥屍而非拔好的羽毛。”

即使不活拔,翠鳥也會為此失去生命。

翠鳥身上,并不是所有的羽毛都适合做裝飾,它們背部的藍綠色羽毛最為鮮亮細膩,翅膀和尾羽部分則相對暗淡一點,能用到的部分不多。另一方面,翠鳥種群數量較小,很難實現人工規模養殖。

“國内的翠鳥大概有11種,分布較廣,但對栖息地要求較高。水域水質需良好,有足夠的食物,人為幹擾較少的環境才适合翠鳥生存,這些特點也決定了它種群數量較小。”張正旺這樣解釋道。

他是北京師範大學動物學教授、兼任國際鳥類委員會委員,曾多次參與《國家重點保護野生動物目錄》論證工作。

張正旺還提到,野生鳥類性子非常烈,與人接觸後會進入高度應激狀态,因此很難實現人工規模養殖。“而且翠鳥一般是在土崖壁上穿穴為巢,或者在田野堤壩的隧道中,它會挖一個很深的洞再做窩。人工養殖沒有這樣的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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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玉妹用剪刀剪染色鵝毛。新京報記者 王遠征 攝

未來傳承之困

因藍色翠羽面積比較大,點翠常用的是普通翠鳥、白胸翡翠和藍翡翠。

今年2月1日,白胸翡翠被納入《國家重點保護野生動物目錄》,屬于國家二級保護動物範疇。普通翠鳥、藍翡翠則為“三有保護動物”,即國家保護的有重要生态、科學、社會價值的陸生野生動物。

北京警方也在2月破獲一起非法出售、收購珍貴瀕危野生動物白胸翡翠制品案件,被網友稱之為“點翠第一案。”

根據“平安北京”公布的案件信息,警方接到舉報後,控制了犯罪嫌疑人闫某某,在其家中起獲107件點翠頭飾、項鍊等野生動物制品。經鑒定,這些均為國家二級重點保護動物白胸翡翠鳥羽毛制品。

原來,自2018年底以來,闫某某在不具有野生動物馴養繁殖許可和經營利用許可資質,且明知不得非法買賣白胸翡翠鳥制品的情況下,通過網絡平台,收購白胸翡翠制品等點翠工藝品,再通過某電商平台上自營的古董首飾網店,以數百至上萬元不等的價格對外銷售牟利。

2月14日,闫某某被北京朝陽分局以非法出售、收購珍貴瀕危野生動物制品罪刑事拘留。

談起白胸翡翠列為國家二級保護動物的緣由,張正旺表示,白胸翡翠雖然分布較廣,但數量稀少。此外,白胸翡翠較早面臨着被非法獵捕的風險,将其列入了《國家重點保護野生動物目錄》,也是為了防止它被過度獵捕和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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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警方查獲的翠羽首飾。來源:平安北京

現如今,點翠從業者面臨着同樣的原料問題。

“我很迷茫,不知道該怎麼走下去。”肖玉妹家中還有幾百張家族流傳的翠羽,以及之前制作的點翠制品,如今已不能流通。

今年3月,重慶的僑色非遺珠寶工作室在微博發表聲明稱,工作室暫停銷售點翠系列制品,并宣布将推出羽毛鑲嵌新制作工藝。該工作室曾因長期銷售點翠工藝品,并使用大量翠鳥羽毛引發争議。

盈科律師事務所律師甘仕榮介紹,在2021年2月1日前制作的點翠制品不違法,屆時白胸翡翠還未列入《目錄》,購買或者攜帶亦不違法。

而在新名錄出台後,相關的點翠制品不能繼續在市場上流通,但是如果進行收購、出售和運輸行為,則觸犯刑法。相關的翠羽或制品應繼續存留,或者上交野生動物保護主管部門或市場監督管理部門。

“如果獲得批準或專用标識,則可以出售和購買。”甘仕榮表示,《野生動物保護法》規定,因科學研究、人工繁育、公衆展示展演、文物保護或者其他特殊情況,需要出售、購買、利用國家重點保護野生動物及其制品的,應當經省、自治區、直轄市人民政府野生動物保護主管部門批準,并按照規定取得和使用專用标識,保證可追溯,但國務院對批準機關另有規定的除外。

對于非遺手工藝項目中涉及野生動物保護的案件,甘仕榮表示,這類案件較少,總的原則是對野生動物的保護優于對非遺手工藝項目的傳承,非遺項目可以考慮使用其他替代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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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點翠代表性傳承人肖廣春。新京報記者 王遠征 攝

“點翠的工藝沒變”

肖玉妹也在嘗試新的材料。她最近用染色鵝毛做了一些首飾,也很精美,雖然仍有人不買賬:“你點上的是鵝毛,能叫點翠嗎?”

行業内的其他從業者也在嘗試革新。

一位點翠從業師此前在媒體采訪時表示,庫存翠羽存量在2019年底已經消耗得差不多了,2018年之後僅偶爾作為點綴、售後、修複等使用,現已經不再使用翠羽了。團隊曾圍繞點翠原材料進行革新,推出完全非翠羽羽毛鑲嵌珠寶系列,使用的鳥羽均為農業副産品比如家禽或寵物脫落羽毛。

點翠師劉先生從事這一行業也有多年,他告訴新京報記者,如今點翠更多是使用動物園或花鳥市場中鳥類掉落的羽毛,其中鹦鹉和孔雀的羽毛使用得較多。除此之外,還有人用染色的鵝毛或者絲緞等物質,原材料雖然發生了變化,但是點翠的工藝沒變。

“傳統的點翠工藝強調翠羽的作用,翠羽顔色變化多端極具觀賞價值,這是其他羽毛無法替代的。但由于點翠制品價格較高,加之動物保護觀念增強,很多消費者也逐漸接受仿點翠制品。”劉先生說。

對于肖玉妹來說,她并不擔心“點”這項技藝會失傳,更在乎的是大衆對“翠”這種文化的誤解。

“除了‘活體拔毛’的誤解,還有人覺得點翠隻是一種輔助工藝,不應列入非遺項目。”她隻得搬出《說文解字》、《周禮》等古籍中對于點翠的記載,“點翠的青色,最能代表東方,代表中華文化。”

為了讓更多人了解點翠,肖玉妹接下來打算用非遺項目經費寫一本書,專門介紹點翠的曆史文化。至于留存的翠羽和相關制品,她希望能用于文物的修複,很多博物館的點翠制品已經殘缺。

她還想着将此前的制品拿到博物館或者學校展出,讓更多人了解這項非遺技藝。

“點是技藝,翠是文化。”肖玉妹坦言,如今可以用其他材料替代翠羽,将這項技藝傳承下去,但還是希望大衆可以更好了解翠的文化,不要誤解它。

而對于點翠引發的争議,有動物保護網友評論:“我總是認為自然之美高于人工之美,即便它是傳承的寶物,即便它是天價文玩,即便它是國粹頭面,也永遠不如在飛羽精靈身上好看。”

“在翠鳥飛來的時候,我們遠遠地看着它那美麗的羽毛,希望它在葦稈上多停一會兒。”——《翠鳥》菁莽所寫的散文,收錄在人教版小學語文三年級下冊教材中。

新京報記者 吳采倩 實習生 陳玖陽 謝婧雯

攝影記者 王遠征

編輯 左燕燕

校對 李立軍

來源:新京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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