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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住一隻蟬等于抓住了整個夏天

生活 更新时间:2024-11-25 01:54:42

抓住一隻蟬等于抓住了整個夏天(一隻蟬就是一個哲學家)1

露水起了,夜已微涼,我趁着酒意卧在山溪邊濃密的草毯上,看曠野裡螢火蟲明明滅滅,看天上遠古星辰幽幽冷冷。一鈎淡月躲在大山後面,像剛剛開臉的小媳婦,像山的白眉。耳邊隻有流水,隻有草蟲喓喓,嘤嘤,呤呤,唧唧,織織軋軋。天地若絲桐,若笙簧,若石磬,若曾侯乙編鐘,若舞榭歌台,若戲園子,若柳堤上唐虞時代的戀人相偎呢喃。急管繁弦,低吟淺唱,淺唱低吟,繁弦急管。良夜如良人,如斯,宜譜曲填詞,宜作世外之想,也适宜走神念遠。

住在山中有山山外有山的大别山裡,混迹于草木昆蟲奔獸流水之間,日與日的變化極其細微,歲月溫吞光陰綿綿,又兼皮已厚肉已糙,我常常忘記人間易老。前夜讀唐人《化度寺碑》,見“泡電同奔”四字,心中一凜。比少年時初見《金剛經》中“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做如是觀”,比弱冠時初聽蘇子說“人間如寄,一樽還酹江月”,更加有所觸動。但是一夜春秋大夢之後,心間那一點驚竦消失得無影無蹤,日子依舊貌似轟轟然實則寂寂然地向前,我也早已習慣現世安穩。心理學有選擇性記憶一說,甚有道理,人的潛意識裡的确有一道防禦牆,自動遮蔽掉一些不願意記起的事物。想起舊時鄉間的茅廁,門口挂着的那一條破麻袋。

月光與水流洩于石上,小蟲嘶語于草葉中,塵世的燈光近在一裡之遙,又遠在天邊。隔,疏離,安靜,天地有大美而蟲言之。夜色迷離而美好,仿佛是一件隐身衣,一身銅铠甲。如果我願意,可以脫得一絲不挂,到溪裡遊泳,可以在青草河堤上像原始人一樣披頭散發狂野地舞蹈。也可以想象自己變成了一隻蟲子,豆丹、椿象、七星瓢蟲或者金鈴子,在草叢中蟄伏、嘶鳴、蹦跶、餐風飲露,與另一隻雌蟲子肆無忌憚地交尾。想起來真叫人洩氣:人的肉身太重,人間的規矩又太多,人無論如何也做不了自由自在的蟲子,勉強算蟲子,也是科幻片中那類恐怖血腥的害人蟲。

有兩三年我耽于蟲子,夏秋兩季下班後,經常在單位後面的山谷中靜坐,或者輕手輕腳地閑走,隻為了聽滿山滿谷的蟲鳴。那座山也叫花果山,雖然既無花也無果,但老松蔚茂茅草披離,山谷中藏着萬千隻蟲子,自下午至第二天清晨一直彈唱不休,有時獨奏,東隅一聲,西隅一聲,嘀嘀咕咕;有時對唱情歌,雄一言,雌一語,如《上邪》之誓;有時多聲部交響,疑是在大劇院的音樂廳裡聽門德爾松。我尤其愛聽金鈴子,滴呤呤,滴呤呤,倏然破空而來,幹淨清越一如古謠曲,如孟庭葦的《冬季到台北來看雨》,如萬串風鈴迎風脆生生地響。

前些天與三五人小聚,席間聽人說,他特别讨厭聽到蟬叫,因為太吵。真是蠢物。一隻蟬就是一個哲學家。它住在高高的樹上,一幅天下雲煙盡收眼底、萬千機變了然于胸的樣子,很是有些哲學的意味。沉默時,它紋絲不動,是一個深刻的思想者。唱歌時,它左一個“知了”右一個“知了”,仿佛世間事它無所不知。就連遭遇捕捉時,它撒一泡尿就走的從容姿态,也很是高蹈,近似兵法中的“走為上”。

忽然念起王祥夫先生的工筆草蟲。王師是小說大匠,也是畫壇高手,性慷慨,酒量與度量并洪,酒後面色潮紅意氣風發,妙語似珠穿。我在筆會中見過兩次,敬其文章與畫藝,尤其傾慕其風采和為人。仲夏時同遊九華,在蓮花佛國下的青陽,酒兵之間,他和我說,他認識的姓儲的作家,一個是江蘇的儲福金,一個是安徽的儲勁松。我說,還有一個唐代的儲光羲。王師大樂,耳語雲:酒後别走,有筆會,我給你寫字。

果然有。王師贈我“聽松”二字,逸筆草草。仍然不滿足。其筆下的枇杷、青蛙、菖蒲、蓮藕、竹筍、蘑菇、草蟲、小鳥、凍秋梨,點染之間纖毫畢現,得風緻,得神韻,得生意,得自然,我向往之久矣。師無奈,又耳語雲:酒後字畫都是狗屁。笑罷仍為我畫一魚,遊弋紙上,骨骼曆曆,落款“珊瑚堂”。

昨日在微信上見王師畫枇杷小蟲,題曰:買畫者對予說,藤黃不貴哦,不像洋紅那樣貴,就多多畫幾個枇杷果給我哦。我說是的是的,藤黃不貴。便欣然命筆大畫枇杷,并奉送小蜜蜂一隻。一時主客皆大歡喜。

王師食葷茹素,言談亦葷亦素。葷素裡有風情,有風概,有風月。以為他是草蟲幻化,一舉足一落筆,就到了宋元。

還是覺得他欠我一隻蟲子。

欄目主編:孔令君 文字編輯:陳抒怡 題圖來源:視覺中國 圖片編輯:徐佳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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