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傷感詞人賀鑄有一首《青玉案·淩波不過橫塘路》，非常有名。蘇轼曾作“和詞”一首，因為詞意婉曲，帶有退隐之志，一度被誤會為他人之作。

賀鑄的《青玉案·淩波不過橫塘路》中，描寫了一位絕代芳華的佳人，蘇轼這一首和詞表面上看與佳人幹系不大，其實當中暗藏了一個“佳人”——神秘的“小蠻”。

當然，蘇轼寫這首詞志不在佳人，而在懷舊與思歸。這首詞原題是《和賀方回韻送伯固歸吳中故居》，是蘇轼用賀鑄《青玉案》的調子填詞，為同僚蘇堅寫的送别之作。

該詞創作于蘇轼的天命之年，全詞風清雅散淡，暗帶倦鳥之意，與蘇轼從前的豪放詞大異其趣。唯有當中“黃耳”、“老子”等字眼兒，方能讓人聯想起密州時期，蘇詞的舊有風貌。

《青玉案·和賀方回韻送伯固歸吳中故居》——北宋·蘇轼

三年枕上吳中路。遣黃犬、随君去。若到松江呼小渡，莫驚鷗鹭，四橋盡是，老子經行處。

辋川圖上看春暮。常記高人右丞句。作個歸期天已許。春衫猶是，小蠻針線，曾濕西湖雨。

白話翻譯：

共事三年，仿佛就像大夢一場。但是好夢總有醒來的時候，若要歸去，請帶上我的黃犬，讓它伴你返鄉。走到松江口上，招呼渡船時，請不要驚動了岸邊的水鳥。

替我仔細欣賞一下吳中的四座名橋吧，當年那上面，都曾經留下過老夫的足迹哩。我時常看着王維的《辋川圖》，回味着吳中暮春的美景，同時也回味他詩中的名句。

我打定主意，将來要到那裡去隐居。這一點，想必老天爺早就同意了吧。不信你看，如今我身上穿着的春衫，還是小蠻親手縫制的呢！那上面，曾經沾過西湖的雨水。

蘇轼的這首詞，寫于宋哲宗元佑七年（公元1092年）。那一年，蘇轼55歲。之前的三年，他都在杭州當官，而他要送别的蘇堅，就是他第二次在杭州為官時的下屬。

這首詞開頭的第一句——“三年枕上吳中路”，有的翻譯是把它直翻成：這三年來，我做夢都想回到吳中那個地方。

不過我認為蘇轼在這裡要表達的意思是，他和蘇堅共事這三年來，好像“一枕黃粱美夢”。宋哲宗繼位之後，元祐黨上台，朝廷内部又開始了一輪對“新黨”的清洗。

蘇轼因不滿元祐黨人偏激的做法，第二次自動請求出知杭州。這三年中，他的人雖然離開了朝廷，可是心并沒有徹底遠離政治。

興許他與蘇堅在一起的時候，還讨論過一些關于朝廷的遠景規劃。但是時間一久，他們都明白了，那些隻不過是空想罷了，所以他用了“一枕黃粱”的典故。

但是，如果将“三年一枕”理解成他三年來，一直惦記着要到“吳中”去就說不太通。因為他公元1091年才離開杭州。而杭州按宋代地理的劃分法，依然是“吳地”，杭州正是吳越的國都。

這一點，從詞末他因懷念“吳中”而提起“西湖”也可以看得出來。所以在那“三年”裡，他本就身在“吳地”，還說什麼三年以來都在想吳中呢？

詞的第二句提到了“遣黃耳、随君去”，這裡的“黃耳”是指他自己豢養的一條黃狗。蘇轼有養狗的習慣，他在《密州圍獵》裡就曾經寫過“左牽黃，右擎蒼”，這裡的“黃”就是黃狗。

蘇轼為官的時候，生活十分儉樸。因薪水不夠養家，常常需要自己開荒耕種，所以他養了一條黃狗。

當然，公元1092年的這一條“黃耳”，應該不是密州的那一條“黃”，很有可能是密州黃狗的子孫輩，這可以算是他“田園歸潛夢”的一個生要元素。

蘇堅要返鄉了，蘇轼則要留在揚州當官，而不能陪他回吳縣，所以就把小狗送給蘇堅，順便叮囑他，過河時不要驚到岸邊的鷗鹭。那一帶有四座名橋，橋上的風景，蘇轼全都看過了。

“老子”則是自稱，以前在辛棄疾的詞中也看到過“老子”一詞，有一些人說是年長者的自稱。不過，蘇轼是四川人。川人習慣自稱“老子”，并不分年紀老嫩。

詞的下半阕表達了蘇轼對隐居生活的盼望，他說“辋川圖上看春暮”。《辋川圖》是王維的一幅畫作，王維一直過着半官半隐的生活，蘇轼二十多歲時就很羨慕那種生活狀态。

下一句特别有意思，“作個歸期天已許”。有些版本作“定許”，其實都差不多。意思就是說，我要跟老天爺打個商量，約定一個歸隐的時候，我想它早就已經允許了。

為什麼這麼說呢？最後三句就是答案！蘇轼想隐居的地方，其實是杭州的西湖。于是他指着身上的“春衫”說：你看，這件衣服還是“小蠻”給我縫的，上面還沾過西湖的雨。

這個意思就是在暗示：我已經去過一次西湖了，老天肯定早同意我将來在那裡歸隐了。不然它為什麼讓我去那裡，又為什麼讓我的春衫，沾上了西湖的雨呢？

蘇轼一直把杭州當成第二故鄉，杭州西湖對他來說，有着非常特殊的意義。我們都知道，他在那裡寫過一首很有名的詩，出了一句名句——“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

另外，在西湖的時候，他還遇到了一生中的摯愛——王朝雲。詞倒數第二句中提到了“小蠻”，有一些人認為，“小蠻”是指白居易的小妾。

蘇轼為什麼要在這裡寫這個“小蠻”呢？當然不可能是“小妾”從唐朝活到了宋朝，又跑出來給他縫了一件春衫了。所以這裡應當理解為，“小蠻”就是小妾的代稱，此處代指王朝雲。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那一天，蘇轼在湖上宴請賓客，看到了西子湖的晴雨變幻，春衫上也沾上了西湖的雨水。

賀鑄寫《青玉案·淩波不過橫塘路》，詞中的“佳人”，是一位他求而不得的美女。蘇轼寫《青玉案·和賀方回韻送伯固歸吳中故居》，詞中的“佳人”是他求而不得的隐居生涯。

蘇轼一直把杭州西湖當成自己的第二故鄉，他“一任杭州”時，曾經在西子湖畔，看過最美麗的風景，過過最風流的日子，還遇上了妙齡時期的王朝雲。

他想重返西湖，其實也是暗指他想要重返自己人生的韶華。可惜的是，他這個願望也是“一枕黃粱”，最終隻能落了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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