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春省親,點了四出戲:《豪宴》、《乞巧》、《仙緣》、《離魂》。
《紅樓夢》例無虛筆,這四出戲當然各有深意。事實上脂批也指出了:
第一出,《豪宴》。[《一捧雪》中,伏賈家之敗。]第二出,《乞巧》。[《長生殿》中,伏元妃之死。]第三出,《仙緣》。[《邯鄲夢》中,伏甄寶玉送玉。]第四出,《離魂》。[《牡丹亭》中,伏黛玉死。][所點之戲劇伏四事,乃通部書之大過節、大關鍵。]
元春像楊貴妃一樣,受到娘家的連累而死;甄寶玉是賈寶玉的分身和預言,引出寶玉出家;黛玉像杜麗娘一樣為情而死。這些暗示和預言,都是容易理解的。
《豪宴》,又名《一捧雪》,是圍繞珍貴玉杯(杯名叫“一捧雪”)而獲罪的故事。它是怎麼跟賈府的敗落聯系起來的?難道真像有的讀者捕風捉影的那樣,妙玉珍貴的成窯茶碗,或者寶玉替王熙鳳寫的“大紅妝緞四十匹,蟒緞四十匹,上用紗各色一百匹,金項圈四個”單子,又或者粵東的官兒送的兩簍茯苓霜,就會導緻賈府這樣的大家族衰敗嗎?
其實賈府的罪名很多。甯國府不說,就在榮府之内,賈赦的石呆子事件,王熙鳳的張金哥事件、張華事件,一旦追究起來,都是有罪的。
但是,榮國府的核心是賈政。賈赦是元春的伯父,王熙鳳是元春的堂嫂,關系都比較疏遠,更不用說甯府的賈珍了。因為伯父一家犯了些貪污受賄、幹涉司法之類的“常規罪行”,就連賈政這樣的“國丈”都連根拔起,是不是量刑過嚴了?《紅樓夢》裡一提到皇帝就歌功頌德,這并不是輕罪重罰的暴君形象。
榮國府的敗落,一定是賈政自己犯了罪,而且一定是大罪。但是賈政為人端方,名利心不重,他怎麼會犯下不赦之罪?
從抄檢大觀園開始,已經屢次提到賈府的世交“江南甄家”獲罪抄家。第七十五回婆子提醒尤氏:“奶奶且别往上房去,才有甄家的幾個人來,還有些東西,不知是作什麼機密事。奶奶這一去恐不便。”
這裡的“上房”是指王夫人的房間,作品中寫明了的。賈政與王夫人分居已久,但房舍院落仍舊是共同的,王夫人的上房也是賈政的上房。王夫人不貪權,也不好事。送到王夫人上房的重要東西,實際上就是交給賈政收下了。
甄家“慌慌張張的”、“氣色不成氣色”地送來東西,當然是重要的罪證,因為甄家被抄,送到朋友交寄存。而替犯罪官員收藏罪證,這在官場之中,有可能比貪污受賄更加嚴重。
賈府獲罪的最根本罪行,是賈政替甄家收藏了重要的物品。正如張愛玲在《紅樓夢魇》中分析的:
正人君子為了情面,也會幹出糊塗冒險的事來。
這就是《豪宴》《一捧雪》的寓意了:賈府敗落的根源,是因物獲罪。
元春點的這四出戲,把賈府的敗落、元春的死亡、黛玉的死亡、寶玉的出家四件大事,都暗示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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