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 | 張馨予

編輯 | 周卓然

幾個月前，王詩雅不會想到自己如今在家悶頭制作“泫雅編織包”，更不會把這個韓國女星的名字和編織包聯系在一起。​

泫雅包最早出現在韓國知名唱跳歌手金泫雅的Instagram裡。2018年10月底，金泫雅第一次分享了媽媽為自己制作的手工包，黑色的毛線編織包上還别了一枚香奈兒的胸針。兩星期後她發出自己背着“媽媽牌香奈兒”編織包的照片，收獲了超過40萬點贊。​

泫雅的粉絲們把這些照片搬運到微博等國内社交平台，和網友們讨論泫雅的穿搭——這是她們傳播偶像最新動态的一種方式。“泫雅包”也因此走紅網絡，好幾次登上微博熱搜。​

許多人開始自己動手制作編織包，并在微博、小紅書和抖音上曬出成品圖。

當賣毛線的淘寶店遇上金泫雅

其實網友們做的編織包并沒有紅得那麼偶然。​

如果沒有那些推出編織包材料包的淘寶和天貓店鋪，泫雅包的風潮很可能會止于小範圍的粉絲圈子内。

劉莎和丈夫齊騰在天貓上共同經營一家出售毛線産品材料包的店鋪“黛青”。3月中旬，劉莎發現很多人在網上談論泫雅的編織包，随即決定上架一款囊括制作泫雅包所需所有材料的材料包，包括布條線、鍊條、記号扣、縫衣針、鈎針等。​

幾乎是一夜之間，淘寶湧現出一大批像黛青這樣銷售編織材料包的店鋪。無論什麼版型的包包，商品名稱中都有“泫雅”兩個字。​

一些買了材料包的人會把制作過程抖音和小紅書，又再吸引更多人下單并制作自己的手工包。

“現在的人生活節奏太快，缺少興趣愛好，就算有興趣愛好，如果不能曬出來好像也沒什麼意思，”劉莎認為，制作編織包就是一種能讓人們炫耀的愛好——你可以把做編織包的過程發到抖音，也可以直接把包包背出去。​

就這樣，編織包被越炒越火。​

不過這些店鋪推出的包包幾乎全都不是泫雅用的那隻，而是各種版型不同的編織包，例如黛青最早推出的那款包包，版型其實更像香奈兒口蓋包。

“泫雅那款隻有她自己背着才好看，不是誰都能背出她的感覺，所以我們就是利用泫雅的名頭，把手工編織包的概念推出來。”劉莎對界面時尚介紹道。​

也就是說，商家之所以要炒手工編織包的概念，是為了賣出更多毛線。​

毛線店在冬季是不愁沒有生意的，因為許多人需要買毛線織圍巾、織毛衣。每年的9月到次年2月是劉莎家店鋪的旺季，最好的時候店鋪能有1000萬元的月流水。​

但3月以後的生意相對慘淡，劉莎表示店鋪在夏季最主要的工作是備貨，為冬季做準備。​

今年是一個例外。泫雅包的走紅給了顧客一個在夏季購買毛線的理由。

劉莎的店鋪又陸續上了幾款不同的編織包材料包。其實一模一樣的款式幾年前就已經在市場出現，隻不過當時沒有泫雅包的噱頭，很少有店鋪銷售，月銷量也普遍不能過百。而在今年，劉莎店裡有兩款編織包的銷量已經過萬。

不過如果隻是賣材料，毛線店的生意不會這麼好。劉莎對界面時尚表示，編織包之所以能夠大火，是因為誰都可以學會。​

包括黛青在内，幾乎所有店鋪都提供高清教學視頻，再加上劉莎選擇的包包都是簡單易制作的款式，确保顧客用半天就能做好一隻包包，降低顧客做手工包的門檻，“畢竟他們會做才會買。”

複刻香奈兒

雖然許多消費者是通過一站式購物買齊做簡易編織包的所有材料，但也有一些高端玩家追求更複雜的玩法，那就是複刻一隻香奈兒包。​

今年3月，懷孕在家休息的王詩雅發現許多人在讨論泫雅編織包。王詩雅初中就從校門口的小店學會了打圍巾，高中開始自己織毛衣，泫雅媽媽做的那款包在她看來太簡單，她想做點更難的。

恰好王詩雅的朋友曾說過想要一隻編織包，于是她決定做一隻送給她。王詩雅在網上找到一款斜紋軟呢迷你口蓋包，并從幾家不同的淘寶店分别購置材料，不滿意的再退回重新找，一共花了20多天才把材料全部買齊。​

她參考了一些網友在小紅書發的圖片，自己摸索着用4、5天做出了一隻粉紅混色的編織包練練手，之後又用4、5天做出一隻朋友喜歡的藍色編織包，并把兩個成品的照片發到了小紅書。​

王詩雅沒有想到，原本随意的一次分享讓她實現了從做包人到賣包人的轉變。

王詩雅做的包包幾乎和正品包一模一樣，很快就有網友向她詢問是否出售。因為購買材料就花了200多元，王詩雅試探性地報了398元的價格，對方爽快地答應了。​

王詩雅就這樣賣出了第一隻包。之後王詩雅她把價格提到了598元，現在已經做好了6、7個包，一共接了30多個訂單。​

直到正式生産前，王詩雅都打算通過做編織包打發一下時間。​

不過，手工編織包的生意在國内才剛剛興起，手工皮具則是一個發展地相對成熟的分支。​

今年是荒木做皮具的第7年。荒木說自己是個物欲很低的人，而自己做的錢包、卡包和馬鞍包至少能讓她實現“啤酒自由”了。​

2012年，剛剛工作一年的荒木在豆瓣上看到有人分享自己做的相機包，因為對工具感興趣，荒木購入了刀、圓铳、削邊器等工具，自己摸索起皮具制作。​

荒木第一次做的錢包不算成功，連鈔票都卡不住。一次又一次嘗試後，她做出了第一個能使用的鑰匙包。等到2013年時，她做的錢包、相機帶等皮具已經具備使用價值了。​

剛開始荒木抱着“得瑟”的心态把自己制作的皮具豆瓣上，還會發一些制作教程，“沒想到真的有人想要我做的東西。”于是荒木半賣半送地按皮料成本價把皮具賣給了别人。​

豆瓣上開始有人稱荒木為“大師”。到2015年上半年，她制作的錢包已經可以賣出5、600元了。​

正是在這一年，她離開體制内的工作，成為一名全職皮匠。​

荒木剛開始做皮具時，手工制作的概念在國内還沒那麼風行，無論是工具還是皮料都不容易購買。進口的工具一把可能上千，一套工具又有好幾種型号。高端品牌的鳄魚皮如果皮面好、尺寸大，超過萬元都很正常。一張很小的馬臀皮通常要1000元起步，皮革品牌Horween的馬臀皮則要2000元起步。

但最近幾年，荒木明顯感覺做皮具的人越來越多了，皮料和工具變得更好購買，她手上的訂單已經變得十分飽和。

荒木在豆瓣上已經有了33000多粉絲，她的主頁上寫着：“第一，我慢，第二，我貴。”​

因為堅持手工剪裁、手工打磨和全手縫工藝，荒木做一個小件的卡包要花一兩天，做一個雙肩包則要花費将近一個月。前者的定價是從1000元到3000元不等，後者的制作周期太長，荒木每年隻做兩件，售價是12800元。​

小心侵權

不過，和手工皮具不同，手工編織包很容易滑向侵犯知識版權的尴尬。​

最初火起來的泫雅包隻是在編織包上别了正品香奈兒胸針，并不構成侵權。但随後推出編織包材料包的淘寶店鋪大多為顧客提供盜版香奈兒雙C胸針或包扣，上海大邦律師事務所高級合夥人、知識産權律師遊雲庭對界面時尚表示，“這就是侵權，隻是做得比較狡猾。”

黛青旗艦店裡的兩款包包都配有雙C胸針或包扣，店鋪展示圖片裡雙C标志都被打上了馬賽克。​

劉莎對界面時尚表示，店鋪裡用的雙C包扣有所改動，和香奈兒的标志并不完全一樣。而打上馬賽克是為了尊重品牌版權，也是為了不讓消費者産生誤會。

不過劉莎其實并不依賴雙C胸針或包扣賣貨。泫雅包的走紅帶動了整個編織包品類，劉莎店裡現在賣的最好的一款編織包就沒有雙C标志，透明亞克力材質是這款包的賣點，月銷量已經超過53000。​

王詩雅面臨的情況則更加複雜，因為她幾乎複制了一款包。遊雲庭表示，如果個人不用品牌的商标，隻是借用品牌的款式編織了一個包，不存在侵權問題。但如果自己編織的包還打上品牌商标，就還是有風險的。在這個過程中，更多是賣商标的人會有風險，核心還是侵權，而買來組裝的個人沒什麼風險。​

但是，王詩雅還把這些有品牌商标的包包進行出售，遊雲庭表示這就存在侵權了。​

王詩雅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并為此感到非常擔心。她的解決辦法是和已經下訂單的顧客商量是否能換标，不再使用類似雙C标志的包扣。有些顧客已經同意，但還有些人堅持要用雙C标志，“我就想能不能讓他們自己去買雙C标志，或者購買胸針，這樣我隻是提供一個手工編織的包包而已。”

事實上，當手藝人有了足夠精湛、甚至以假亂真的手上功夫時，他也就走到了高仿奢侈品的分叉口：做還是不做？

曾有公司專門找到荒木制作某奢侈品牌的高仿——當了幾年專職皮匠，荒木已經可以做出質量十分接近奢侈品牌的産品。這家公司表示會提供所有皮料和耗材，荒木隻需出手藝就能獲得很高的回報，收入會是現在的三倍。

荒木拒絕了對方。“其實我不覺得我不做（高仿）就比别人牛逼和高尚，”羅雅萌表示隻是希望堅持自己的審美，做自己喜歡做的東西。

在荒木看來，購買自己皮具的顧客并不是在購買昂貴的皮料，也不是購買了她人生中幾小時的時間，而是購買她這幾年來形成個人風格的成長過程，“我把它定義為審美消費。”​

“許多消費者可能已經在豆瓣上關注了我很長時間，剛開始他不見得會買，他一直在看，然後他慢慢地感受到我在成長。所以當他覺得我做的東西特别符合他時，他可能就心甘情願地買了我的皮具，這也是消費了對我成長的關注。”​

畢竟，手工包和流水線上批量生産的手袋不同，每一隻包包都蘊含了制作者的溫度和心思。​

過了這個夏天，王詩雅将不再編織泫雅包。荒木還會做一個制作手工包的皮匠。劉莎則會繼續緊跟熱點，用新的概念推銷下一個商品。​

（應采訪對象要求，王詩雅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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