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愁别緒皆天意,春風秋雨總關情”——宋·李元膺二詞賞析
對于李元膺并無太多的印記,畢竟在燦若星河的宋詞詩文當中極難覓尋到他文字的影蹤,隻對他戲谑大奸臣蔡京(字元長)失足溺水的事尚有印象:蔡京在宮中大擺宴席之際,估計是得意忘形而失足落水,“幾近溺亡”,好不容易掙紮着被人救起,李元膺聽說後便譏笑之:“蔡元長都濕了肚裡文章!“蔡京聽說之後惱怒不已,從此不再召用李元膺。由此可見,蔡京哪裡隻是濕了肚裡的文筆,簡直是濕了做人的準則,一代奸雄的氣量如此,難怪北宋衰敗至此啊!
且不論北宋之頹敗,單論李元膺之詩文吧,流傳至今的唯有九首作品,其中尚有一首是專門送給他的摯友蔡元長的,估不到哥倆的關系曾經還是相當的鐵哦,當然也從一個側面反映出蔡京的小雞肚腸,畢竟兄弟間的戲谑怎能如此耿耿于懷呢?如此小人竟然能于我趙家天子門下四起四落擔任宋朝最高行政長官宰相以至太師,實在是匪夷所思,大宋被滅實屬用人誤事誤國!
《 蓦山溪(送蔡元長) 》 溪堂歡燕。慣捧玻璃盞。今日祖西城,更忍把、一杯重勸。别離情味,自古不堪秋。催淚雨,濕西風,腸共危弦斷。夕陽去路,五馬旌旗亂。便是古都春,應醉戀、曲江池館。須知别後,疊翠汶上樓閣倚闌情,青嶂晚,碧雲深,日近長安遠。
詞中極盡綿綿情意,情景交融又委婉凄然,特别是那句“别離情味,自古不堪秋。”實在是寫得太妙了,将離愁别緒與秋之不堪寫得如此平實而隽永,看似平常的話語卻透出濃濃的情誼來。後人李叔同(弘一法師)與好友許幻園分别時寫就的《送别》“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壺濁酒盡餘歡,今宵别夢寒。……“其實意境并無李詞這般詞雅意美的,卻流傳遠廣于此首《蓦山溪》詞,皆因送别的對象啊!禅宗不由得感歎,一個藝術家(不單指文學,應該泛指所有從事藝術範疇的人仕)的作品是否能長久不衰,除了真實的才情外,還包含其本身的知名度,而圈子則更為重要,特别是所結交的一衆友人是否經得起後人的喜愛及推崇尤為關鍵,交友慎重,自古已然!
抛卻曆史人物因素,我們隻從離情與詩詞角度好好理解這首詞的含義,看看它到底好在哪兒,畢竟對于這篇佳作查遍網絡竟無一人完整地解析過的,令禅宗覺得有必要以自己的理解來帶大家領略一下李元膺妙筆下那種深深的離情别緒:
溪堂歡燕,意指在溪水旁都是開心歡樂的酒宴。燕,通“宴”。玻璃盞,指的則是透明的水晶玉杯。溪水潺潺的一堂歡宴,人們捧着水晶杯,把酒言談。以樂襯悲,更能突出後面的離情别緒來,這是詩詞常見的一種手法。祖,祭祀。西城,應指的是東京開封府的西面方向。“更忍把、一杯重勸。”意即離别在即,相顧無言,隻得一杯又一杯的勸酒。柳永《浪淘沙慢》詞中有“負佳人、幾許盟言,更忍把、從前歡會,陡頓翻成憂戚。”,更忍,有“隻好”的意思,但更有委婉而凄然的意味。西風是指秋風,“危弦”,唐代袁朗《秋夜獨坐》詩雲:“危弦斷客心,虛彈落驚禽。”危者高也,高懸于上,故曰“危”。危弦,意指指急促的琴音。
上阙全文意譯如下:溪水旁邊滿堂是歡樂的宴席,大家捧着水晶杯痛快暢飲,一片歡歌笑語的場景。今天是兄弟你離開汴京去往西邊祭祀的日子,大家都強忍住内心的凄涼,一杯一杯勸酒,借酒消愁啊!離别的情緒,自古以來都發生在這般蕭瑟的秋季裡啊。綿綿秋雨猶如離别的淚水漣漣,浸染凄苦的秋風,凄風苦雨中心有千千結,如同那激昂的琴音劃破了秋風秋雨與離愁别緒……
上阙寫景為主,兼有情緒的抒發,凄迷的氣息甚為濃郁。其中“别離情味,自古不堪秋。”可謂全篇詞眼,道盡了離愁凄涼之意境也。
接下來,詞家便将眼光放遠而去,“夕陽去路,五馬旌旗亂。”這一句,開始令我頗為費解。“五馬”到底是何意呢?突然記起《古樂府詩》中有關美女羅敷的詩句來“使君從南來,五馬立踟蹰。”進而想到太白詩句“蠶饑妾欲去,五馬莫留連。”,五馬,原是官職為太守的官員出巡時馬匹的數目,代指“太守”一職,泛指達官貴人。旌旗,原指軍隊戰旗,這兒泛指各種旗幟。于是豁然開朗起來,意境也恍然而出:“五馬旌旗”即是泛指達官貴人們的旗幟,如此一來,這麼一句便可意譯為:夕陽西下,貴族們的旗幟在風中飄揚,獵獵作響。
“曲江池館”是指長安一池子的名稱,唐代以來便極為興盛,代指美景或好去處,南宋的大詩人陸遊便有“灞橋煙柳,曲江池館,應待人來。”的詞句。作者看到眼前的一切,自然聯想起古都長安的春意來,那是多麼令人神往的美景啊。然而,他筆鋒一轉,再美好的景緻也遮掩不了分離的愁緒啊!疊翠,指山巒的青綠色彩,即山巒疊翠之意;汶上,原指春秋戰國時的齊國,此處應泛指蔡京遠離汴京西去山東等地的意思。“倚闌情”則指惆怅之意,唐宋文人特喜倚樓倚欄,如唐詩人趙嘏《長安秋望》詩中有名句:“殘星幾點雁橫塞,長笛一聲人倚樓。“曾是禅宗高中階段記在筆記本扉頁的一句語句,極是喜愛;蘇東坡則有《阮郎歸》中的“绛紗籠下躍金鞍。歸時人倚欄。”的句子。青嶂,指青山高如屏障;碧雲,空中的雲,又指“遠方”表達離别之意,如韋應物有詩雲“願以碧雲思,方君怨别馀。”前面弘一法師的歌詞中亦含“碧雲天”之意境。“日近長安遠”則典出南朝劉義慶《世說新語》一書中,晉明帝“舉目見日,不見長安。”擡頭可見太陽,長安卻很遙遠根本就看不到的。後來便用作向往國都而不可得,比喻功名、事業和才華不能施展或實現,夢想與現實之間有着極大的差距之意。
下阙大緻意譯如下:夕陽西沉,望見城中旗幟翻飛,汴京盛景如畫啊!即便是古都長安,燈紅酒綠的盛況恐怕也不過如此而已。然而,我們此次一别之後,山長水遠,天高雲闊,也怕是難以相聚一堂了啊!
遣詞用典,自然而然;離别情深,凄然若絕。而且,最後的一句還飽含了李元膺對于蔡京前程仕途的擔憂與惋惜,豈料最後卻被摯友以一句笑語而打入冷宮永不錄用,人生的悲歡,豈隻是在于困境困苦之時,亦可是歡快失言之際啊!也罷,至少可以不用追随奸相蔡元長之流,倒也成全了李元膺的節氣!或許,秋意之敗落,方能映襯春日之明媚呢!生命,本就是變幻無常,陰陽不定的旅程。
我一向來解詩詞皆以意境來剖析,而非字解,這是第一次如此這般逐字詳說,隻是因為它因種種緣故過于偏門了,難以找到明确的解讀,卻又是一首不折不扣的好文,故而禅宗破例如此細述一番,意圖将詞中的韻味與情感能多點表述出來而已,當然才疏學淺,疏漏處在所難免,請行家多多指教。
至于李元膺最為著名的詞作當屬以下這一首:
《洞仙歌》雪雲散盡,放曉晴池院。楊柳于人便青眼。更風流多處,一點梅心,相映遠,約略颦輕笑淺。一年春好處,不在濃芳,小豔疏香最嬌軟。到清明時候,百紫千紅,花正亂,已失春風一半。早占取韶光共追遊,但莫管春寒,醉紅自暖。
此詞頗多名家解析,大意皆雲詞作者李元膺勸人惜春、及早探春。此乃表面意思,亦頗為符合當下臨近清明時節的情形,疫情橫行之下确實有探春踏春之念,奈何不可出門訪春,隻得任由春紅無限、春意泛濫而無緣消受之,讀及此詞的心境倒也極為吻合且感喟不已的。
上阙寫春意盎然的景緻,寫得極為傳神:雪後雲散開,天放晴了,院子裡池水蕩漾着耀眼的光芒。柳條兒迎風輕舞,像美人的眼睛一樣妩媚多情。而更多情風流的是那點點梅花,與柳葉相映成趣,它的一颦一笑像極含情少女般的溫柔嬌弱。
下阙則開始了作者的議論了:春天最美的時刻,不是姹紫嫣紅、争芳鬥妍,而是初春柳葉梅花的柔柔輕舞或淡淡幽香啊!若到了仲春之後的清明時節,萬紫千紅,繁花盛放,已然失去了大部分春天的風韻了呀!趁着青春時光尚在就一起來嬉戲遊玩吧,不要理會春寒料峭,看到那紅得像飲醉了酒的花朵時,自然就會覺得有滿滿的暖意來的!
多麼美好的一幅畫卷,多麼生動的一篇樂春的檄文,将我們的心置于春風春光中一遍遍洗禮浸染,春心萌動春意萌發,真是難得的一篇上佳的春天禮贊啊!特别是最後一句“莫管春寒,醉紅自暖。”令人怦然心動,情難自禁,便癡想着走入春天的世界裡,走進春綠蔥茏的草地上,看莺飛蝶舞,聽鳥啼蛙鳴,滿眼中都是紅綠青藍紫,一心裡全是喜樂甜鮮美……
當然,李元膺這首名作并不隻是傳遞出春意美好及時享受春光美的意思,盡管這是最主要的表面的含義。更重要的是通過讀此詩詞,令人有一種怡然向上的欣喜,飽含努力進取、生機勃發的蘊意,亦具有不畏艱難、不屈不懈的精神,着實值得玩味與思索一番。
詞中有幾處極妙的描述,比如“楊柳于人便青眼”,用美人的眼睛極形象地描繪出柳葉的形狀和風中妙曼輕舞的姿态;“約略颦輕笑淺”則突出了點點梅花柔弱嬌媚的模樣,皆取用拟人方式進行,形象而生動。“一年春好處,不在濃芳,小豔疏香最嬌軟。”與“百紫千紅,花正亂,已失春風一半。”則分别化用了韓愈詩句“最是一年春好處,絕勝煙柳滿皇都”以及南唐潘佑的“桃李不須誇爛熳,已失春風一半”,恰到好處之餘,亦多了意境及思想來:春天不應隻是鮮花浪漫與盎然生機的無邊絢爛,亦應有柔美細膩的一隅獨特的嬌弱。進而,李元膺說出全詞的詞眼一句:“早占取韶光共追遊,但莫管春寒,醉紅自暖。”盡早領略春意的本色與本質,珍惜光陰與美景,盡管初春乍暖還寒,但隻要看着那紅豔欲滴的花朵,心兒已然暖意盈盈入懷中……
如此樂觀自信、玲香惜玉、自強不息且不慕榮華的氣質,不正是詞人的俠心柔腸嗎?另外,禅宗特意将這兩首詞作放在一起,就是想說明盡管曾經和蔡太師有過一段深情厚意,但李元膺從未妄想過借他人之名而飛黃騰達或低聲下氣,委屈了自己的一腔正氣,“醉紅自暖”四字突出了初春自然的氣息,何嘗不是人生最傲氣十足的自信與強大能量的體現呢?
春風又綠江南岸。春,自有春天的力量和信仰,總會在寒冷中給人以溫暖。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畢竟,春天到了,一切都會溫暖如春。 一往情深深幾許,深山夕照深秋雨。秋,可以心下為愁思為愁緒;秋,亦可手下作揫是收攏是收獲。際遇關上一扇門的同時往往也會給你開一扇窗。
春風秋雨,輕輕吹,細細飄,在生命的大地上形成雨露陽光,浸潤了我們的時光、我們的靈魂、我們的情感!願疫情早日離去,願春天永駐我們的心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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