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場上主打“全腦開發”概念的教育機構不在少數。十幾年來,這個概念在國内愈發火爆,不少機構做到全國幾百家連鎖店的規模。
這些機構往往宣稱自己的課程基于“左右腦分工”理論設置,甚至稱可以培養孩子“觸知”、“透視”等“超能力”。
而支持這些機構生存的,是一批又一批收割不盡的家長們,他們都希望自己的孩子是被上天寵幸的那一個。
然而“全腦開發”概念真的科學嗎?“全腦開發”到底是開發些什麼?是否具有科學依據?科學的人腦開發應該是怎樣的?北師大認知神經科學與學習國家重點實驗室教授、兒童青少年腦智研究中心主任陶沙,中科院心理所附屬北京中科青雲實驗學校副校長周德文兩位專家,圍繞十個關鍵詞,全面透析了有關全腦開發的相關問題。
陶沙 北師大認知神經科學與學習國家重點實驗室教授、兒童青少年腦智研究中心主任。受訪者供圖
周德文 中科院心理所附屬北京中科青雲實驗學校副校長。 受訪者供圖
1 腦開發
新京報:腦是可以開發的嗎,又包含哪些方面?
陶沙(北師大認知神經科學與學習國家重點實驗室教授、兒童青少年腦智研究中心主任):腦的開發我們一直都在做。其實教育做的就是這件事。當人們在說腦的開發的時候,我們會指向人在适應各種各樣複雜變化的情境中,更有能力去适應這個變化。具體而言,腦的開發有很多不同的路徑,包括提升語言能力、閱讀能力、數學能力、注意能力、記憶能力、自我調控能力等。
豐富的閱讀、學習新的語言、接受音樂訓練、參與有一定強度的體育活動,都對腦智的發育具有積極促進作用,使人腦的結構和功能得到顯著提升。腦可以開發,但開發腦一定是基于理解腦和保護腦的基礎上,而不是說像挖煤礦一樣,挖到沒有為止。
周德文(中科院心理所附屬北京中科青雲實驗學校副校長):反應速度、邏輯推理、思維能力、閱讀理解能力等等這些都是大腦認知功能的反映,但并不代表腦功能的全部。除此之外,對大腦的研究還包括感知覺、注意、記憶、決策、社會認知等課題,但這些也隻是腦相關研究的一小部分。當前對于大腦的研究和認識還太少。
2 全腦開發
新京報:目前市場上諸多機構提及的“全腦開發”概念有問題嗎?
陶沙:全腦開發概念籠統,目前沒有清晰界定,大家似乎都知道,但其實又都說不清楚。腦的開發具體包括哪些、哪些有效、哪些無效、對哪些人群在什麼條件下有效?這些問題目前還沒有明确的共識。因此,鑒别、評價市場上五花八門的訓練,需要具體問題具體分析。根據目前已有的科學證據,可以明确地講,腦的開發絕不包括“開天眼”。
由于科學研究及其轉化應用還處在初步階段,因此全腦開發在市場上存在很大的灰色空間。市場的确是逐利的,同時也必須不斷完善提高,包括國家的監管、消費者科學素養的提升、從業人員素質水平的提高。
3 左右腦分工
新京報:市場上全腦開發機構大部分課程都是基于1981年諾貝爾獎得主羅傑·斯佩裡(Roger Sperry)的裂腦研究,你怎麼看?
陶沙:斯佩裡的裂腦研究用實驗的手段告訴我們左右腦是有相對的分工,是人腦研究的重要裡程碑。在此基礎上,科學研究已經有更進一步發展。後續的研究發現,健康、正常的人腦,左右腦協同是主旋律,分工永遠是相對的。
比如,語言的加工存在左腦優勢,但是右腦同時也在積極地活動,對于理解“弦外之音”不可或缺;一般人群音樂加工具有一定的右腦優勢,但是左腦也在積極活動,甚至音樂家加工音樂更以左腦為主。因此,所謂把左腦、右腦分别開發的各類宣傳以及曾經流行一時的右腦革命都不科學。一些機構提出的“右腦開發”,實際上是一種誤讀,無視這麼多年來科學研究的進展。
4 大腦閑置
新京報:“人類的大腦其實隻開發了5%-10%,還有90%的大腦是閑置的。”怎麼看待這種說法?
陶沙:腦是用進廢退的,不用的部分就萎縮掉了,不會“被喚醒”和“再生”,腦沒有“沉默的大多數”。
曾有位諾貝爾生理學獎得主做過一個實驗:一隻小貓生下來兩隻眼睛都很健康,兩隻眼睛所分别對應的皮層也都沒有問題。然後把小貓的一隻眼睛做手術縫合。被縫合的這隻眼睛就歇着了,對應的大腦皮層也歇着,而歇着的後果是對應視皮層突觸的凋亡。
腦的體積不大,但腦消耗了我們身體最多的能量。從進化的原理,它必須是經濟的,也就是說腦必須都得幹活。如果有部分歇着,很簡單,削減掉。
5 一目十行
新京報:快速閱讀、一目十行,這是人腦可以實現的嗎?
陶沙:快速閱讀是有可能實現的。很多時候,通過一些策略的訓練可以提高閱讀速度,至于快速的程度,那就因人而異了,有的人可能達到其他人的幾倍、十倍。
但同時有一個問題,快速閱讀時閱讀的深度是不夠的。速讀強調的是在短時間内抓取到盡可能多的信息,所以更多是淺讀。
6 定樁記憶法
新京報:現在大部分全腦開發機構都在教授快速記憶法,其核心是把文字或數字轉換成圖像,把圖像定樁。這種方法是否有科學依據?是否有實用性和價值?
周德文:注意與記憶之間有很緊密得關聯,所以機構課程中提得最多的就是注意力和記憶力。對注意和記憶的訓練是有一定的方法和技巧,但沒有各種訓練機構傳得那麼神乎其神。例如你提到的定樁記憶法。但是這種方法中聯想記憶和情景記憶的符号化标的最終會導緻人的系統性混亂,比如記憶時要把“79”編碼成“氣球”,“39”編碼成“三舅”,要先記住這些編碼,回憶時也先想到編碼再将其進行解碼還原,這對大腦來說其實多了兩三步的運算,對腦來說反而是負擔,而且會幹擾原來的符号化系統。
它不能夠提升工作記憶能力,缺點是高于優點的。實際用處是沒有的,作用隻能體現在“表演”的時候,其他場景根本用不上。另外,從科學角度來講,拍照記憶(圖像記憶)可能是有的,但因編碼和存儲的信息量較大,往往導緻記憶容量有限且保持時間極短。
陶沙:類似短時記憶一串随機數字這種記憶訓練很常見,的确可以通過一些記憶策略實現。有些人具有這樣的天賦,也有很多人經過各種訓練也可能做到。
遺憾的是,國内外的研究大多發現,特定訓練往往隻對訓練涉及的任務和材料敏感,而記憶訓練遷移的效果不足。也就是舉一反三、觸類旁通上,存在很多不确定性。
7 超感知
新京報:人腦具有所謂的超感知、高等感知能力(hsp)嗎?“蒙眼辨色”“蒙眼識字”是人腦有可能做到的嗎?
周德文:超感知、高等感知能力根本不存在。這個有點接近于精神科的幻覺妄想,是診斷為神經心理障礙的。我做過幾個測試,發現那些宣稱可以觸知、透視的人,基本都是表演,或者就是騙子。如果帶他們做一個規範化試驗,比如找一個密閉無光的環境,也就說視網膜裡邊不會有光、沒有視覺信息,再讓他們看東西,根本做不到。
陶沙:人的感知覺有其自身的規律,“蒙眼辨色”“蒙眼識字”等不符合人類的感知原理,因此試圖以此來實現腦智開發并不現實。關于超感知等能力,已經出現幾十上百年了,但沒有任何嚴謹的科學證據證明它存在。
8 松果體
新京報:有些教育機構宣稱開發松果體可以提高感知力,有科學依據嗎?
陶沙:松果體主要是管生物節律的,它跟感知力沒有關系。
9 腦磁場
新京報:有機構宣稱,經過大腦的專注力訓練,可以産生腦能量,在腦部形成磁場,可以用額頭吸附勺子、硬币等金屬物,這有無科學依據?一些演示中表演者确實做到了,如何解釋?
陶沙:專注實際上的确是可以通過訓練去提升的。但是否注意的訓練可以改變腦的磁場,沒有科學研究證據。
周德文:這個就是純瞎玩的。我專門試過額頭放勺子,發現我們也能做到——勺子一挂就挂住了,因為有摩擦力,沒什麼特别的。最後會發現表演的人放的勺子也會掉,隻是在拍照或者視頻時相對長的時間裡是不掉的。另外,也沒有通過專注力來形成磁場這一說,專注力和磁就沒有關系。
10 天賦測試
新京報:現在一些機構中有所謂的多元智能測試,又叫皮紋測試。通過人的指紋、掌紋,判斷孩子先天的腦潛能、天賦、性格等。這是否有科學依據?
陶沙:掌紋與天賦毫無關系,評分測試進而推論孩子發展潛能完全沒有意義。
周德文:皮紋測試用來做刑偵鑒定是可以的,但不能夠用來做天賦檢測。這是兩件八竿子打不着的事。他們所謂的皮紋測試對應的是加德納的多元智能理論,但事實是,加德納根本不研究皮紋。
天賦在國外被認為是個統計學概念,100個人中有1個跟其他人差異性很大。中國更傾向于用“天才”“神通”描述具有天賦的人,往往帶有神話色彩,很多智力超常兒童被污名化了。
新京報記者 馮琪
編輯 朱麗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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