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 于丹,北京師範大學教授,中國古代文學碩士、影視學博士。 北京師範大學藝術與傳媒學院院長助理、影視傳媒系系主任。教授“中國古典文學”、“影視學概論”、“電視理論思潮”等課程,參加“北京師範大學影視藝術學科基礎教程系列”教材和“中國影視美學叢書”等大型理論工程的編著工作。版權由作者所有,轉載請注明出處。
世間萬物,千差萬别。站在不同的角度,看到的事物就會完全不一樣。
如果我們僅僅站在自己的角度,以自己之方式,去看待推斷所有的事物,就會産生巨大的偏差。這是我們難以正确認識自己的第一個障礙。
莊子的寓言故事告訴我們:世間的一切事物都應該順其自然,而不能自以為是地把自己的想法強加于人。
我想,一個不能真正認清自己的人,也不會真正認清他人。有的時候,你的好意有可能會遭遇惡報,因為你在以自己的方式強加于人。
莊子在《至樂》篇裡,借孔子的口,講了這麼一個故事:
魯國的郊外飛來一隻很大的海鳥,魯國國君很喜歡,就畢恭畢敬把這隻海鳥迎進了太廟,演奏《九韶》這樣莊嚴的音樂取悅它,準備了美酒給它喝,宰了牛羊給它吃,每天用這樣的禮儀供奉這隻海鳥。
而這隻海鳥呢?目光迷離,神色憂郁,不吃一口肉,不喝一口酒,就這樣郁郁寡歡,三天就死了。
莊子借孔子之口總結說,這叫“以己養養鳥也,非以鳥養養鳥也”,也就是說,這是以養人的方式養鳥,不是以養鳥的方式養鳥。這是以人喜歡的禮儀對待鳥,而不是以鳥自己的心思在對待鳥。
這樣的事情在我們的生活裡還少嗎?其實不要說對朋友,對他人,就有很多人對自己深愛的孩子,是不是也是以這種方式養育着呢?
當小小的嬰兒剛剛出生,中國傳統的一種方式,就是給孩子打蠟燭包,用小被子把這孩子緊緊地裹起來,據說這樣可以讓孩子的腿長得直,而且可以防止孩子抓破臉蛋,咬破手指。
但是,按照今天科學的育兒研究,認為孩子的手就是他的第二大腦,如果你束縛了他的手,固然他不會摳破自己的臉,他也不會咬破自己的手,但是他的認知神經從一開始就受到局限,不利于孩子的健康。所以,現代醫院裡提倡注意看護孩子、剪指甲,防止孩子出現小小的傷害,但一定不要束縛他的手腳。
這個蠟燭包現在解開了。但是我們想想,有多少家長在孩子一生的成長中給他打了一個精神的蠟燭包?
我們總在以成人世界的标準去要求孩子,你以後要想出名,要想在社會上建功立業,你從三歲就必須彈鋼琴,你從四歲就必須學美術,你從五歲就必須跳芭蕾。如果不這樣的話,你六歲上小學時,有什麼東西可以去跟别人抗衡?而六歲一上學,你就必須報名參加一個奧數班,等等,等等。隻有這樣,你才能像我們父母一樣在社會上競争立足,你才能讀大學。
我們用成人世界的規則和方式來對待自己最親愛的孩子,沒有把孩子應有的快樂時光還給他,而是用一種成人的标準去進行剝奪,這不就是給海鳥擺上酒肉嗎?
這種好意有的時候可能會導緻出乎意料的惡果。這種惡果就像莊子在《應帝王》裡面寫的一個寓言:
南海的帝王叫做■,北海的帝王叫做忽。南海和北海就像莊子寫的南溟北溟一樣相距遙遠,他們要是想會面的話,經常在中央之地相會。這個中央的帝王名字叫做渾沌。
渾沌據說就長成一個蒙昧未開的大肉球。他為人非常熱情好客,每次都很好地招待他們。■與忽看着這個渾沌,覺得心裡很内疚,他眼耳口鼻都沒有,什麼人間的至樂都享受不了。于是,為了報答渾沌的好意,兩個人就在一起謀劃,說:“每個人都有七竅,有了七竅可以吃,可以喝,可以聽,可以看,人間的喜怒悲歡,聲色美麗,都可以入得眼目。而渾沌卻沒有,怎麼辦?我們給他鑿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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