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初年,在長安朱雀街西邊第五街街西,從北數第三坊叫做義甯坊,西邊是郭城的西牆叫做西北隅。
在義甯坊街上常常能遇見一位瘋瘋癫癫的婦人,在整個坊間來回唱曲兒,有時候又莫名的哭喊起來,坊間百姓也不知道她究竟是誰家的人,姓什麼,叫什麼名字,隻知道她經常露宿在永穆的牆根下,時間久了大家都喚她五娘。
五娘雖然瘋癫,可卻也不讓人讨厭,義甯坊的百姓們常常可憐她,東家給點吃的,西家就給件洗得發白的舊衣服,但是卻始終沒有人願意将五娘接回家去,就連坊間的光棍漢們都不曾打過五娘的注意。
有個中使大夫,人們都稱他為茹大夫,有一次茹大夫被派往金陵去巡察各地的民生情況。中午暫時歇息在一處小酒館裡,茹大夫剛剛落座,就聽隔壁桌的三人在談論着什麼,聽上去有些神乎其神的樣子,這立馬就引起了他極大的興趣來。
茹大夫拿起小二哥剛送來的一壺酒,走到鄰桌一一給三人杯子裡斟滿酒,好奇地詢問起來。三人對視一眼,其中一位濃眉大眼,滿臉絡腮胡子的糙漢子,粗聲粗氣地說道:“謝謝哥哥的好酒了,這位哥哥不是本地人吧。”
“嗯,不是的。”茹大夫點點頭說道:“被幾位哥哥看出來了啊。”糙漢子端起酒豪爽地一口灌了下去,又用那藍黑色的寬袖抹抹嘴巴上的酒啧,這才又開口說道:“這金陵城裡有個叫信夫的奇怪人,雖說他是個瘋子,可是有些時候他所做的事情,卻又能預先知道未來要發生什麼事情,最主要的是竟然每次都相當的準确。”他停下來為自己斟滿了酒。
另一個幹瘦幹瘦的中年人,一雙狹長的眼睛,時不時地冒着精光,接過話頭說道:“信夫就是咱金陵城裡的預言大師,隻要他某一天在誰家門前開始哭泣或者是唱歌的時候,這一家一準兒的出事,雖然瘋癫,可人們依然很敬重他。”
糙漢子有些神秘地湊近茹大夫說道:“還有更為奇怪的事呢,在盛夏天裡,人們都酷暑難耐,恨不得整日整日地泡在水裡涼快呢,可這信夫大夏天的,卻要左一層右一層的蓋上厚厚的棉被,就連午時身上一滴漢也不會有;冬天嚴寒冰凍的時節裡,哪怕就是天空飄雪人家照樣光着膀子,穿着單衣,身上竟然還嗖嗖地往外冒熱氣呢,你說怪不怪?”
那個一直沒說話,穿着一身粗布衣服,下巴上留着一小撮胡子的方臉漢子突然出聲有些嘲笑地說道:“所以信夫是個名副其實的瘋子嘛!天天守着個繡着合歡花的帕子癡笑呢!”
茹大夫聽完也有些好奇,沉默半響說道:“真有這麼神?是不是受刺激了?那他還有家人嗎?”
大家紛紛搖頭歎息着:“估計沒有家人吧,不知道他從哪裡來,也不知道他要不要走,反正在這金陵城裡有些日子了,好好的漢子,瘋癫成那般模樣,唉!也是個可憐人啦。”
就在大家正談論的時候,從街上隐隐約約地傳來一陣凄苦的哭聲,這聲音一聲接着一聲穿透了耳膜,直灌進人的心裡。不知是誰說了句:“看來誰家要接新婦了啊。”
酒館裡的人都見怪不怪地坐着不動,茹大夫聽着這一聲又一聲凄苦的哭聲,皺起眉,強壓下心頭不斷湧現的惡心感問道:“這接新婦不是應該高興嘛,怎麼哭的這樣慘?”糙漢子大聲地嚷嚷着:“這是信夫的哭聲,每回如此哭,都是接新婦。”茹大夫放下手中的舉起的酒杯,擡腳朝着哭聲找了過去。
小二哥想要攔住茹大夫不讓他過去,猶豫一下搖搖頭還是放棄了。當茹大夫尋着哭聲走到一處宅院前時,隻見一位披散着滿頭長發,一臉污泥的漢子,此刻正斜着身子,坐在寫着兩個大大的謝宅字樣宅院的台階上,放聲大哭呢。
兩個家丁模樣的人,正在把男子往外趕呢,嘴裡還不停地罵道:“你個瘋子,滾遠點,别再這瞎嚎,要是誤了老爺的美事,剝你一層爛皮下來,快滾!”
聽人們議論,原來這哭着的男子正是信夫,這宅子的主人是當地的名門望族,不知道怎麼回事,這信夫今天居然跑這來哭來了。茹大夫想要上前仔細地看看他,隻見信夫陡然止住了哭聲,用髒手揉揉眼睛,跳起了一溜煙地跑開了。
沒過幾天,謝宅就在府裡大肆宴請各方來客,大門上一對火紅的喜字,透着妖異的紅光。謝家70歲的老爺子竟然看上18歲的小姑娘,今天府裡正擺酒慶賀呢。百姓們都說這謝老爺子是老牛吃嫩草,前前後後一共娶了七房太太,可是都沒能熬過三天,這新媳婦就死在了婚床上。
時間過得很快,離回京的日子也越來越近了。這一天,茹大夫牽着馬正走在街上,打算買點金陵的特産帶回去,給京中的妻兒嘗嘗鮮時,就被不知從哪裡突然就竄出來一個髒兮兮,裸着半隻胳膊的男子給伸手攔住了馬。
男子頂着一頭像雞窩一樣亂蓬蓬的頭發,一雙杏眼也被幾縷滿是灰塵的頭發遮得嚴嚴實實。身邊的随從大聲地呵斥,他也隻是用那雙髒兮兮的黑手撥弄了下遮住眼睛的頭發,然後一把拉住茹大夫的馬說道:“大人是要回京了吧,在下想懇請大人給帶個信。”
茹大夫知道男子就是那個與常人不同的信夫,便開口問道:“帶給誰?”信夫說:“我有個住在京城的妹妹叫五娘,現在有個小小的信物,希望大人可以替我交給她。”茹大夫點頭答應并說道:“我一定親手交給五娘。”
信夫得到茹大夫的承諾,便從懷裡掏出一個繡着一朵合歡花,幹幹淨淨的白色布包,塞到茹大夫的靴筒裡,然後退了兩步,對着大人躬身行了個大大地禮,才開口說道:“大人隻要跟五娘說,沒事就趕緊回來就好了。”說完,也不等茹大夫回應話,轉身就離開了。
茹大夫本來還想詢問信夫,怎麼就知道自己要回京的事情的?回京的消息他可誰也沒有告訴,這信夫竟然不早不晚地正巧趕上,雖然多次聽金陵城的人,談論過信夫的未蔔先知,之前自己可一直是半信半疑,并沒當回事來看待。
今日自己剛打算回京,信夫就知道消息了,并且也沒說明白,到了京城我上哪裡可以去找五娘。何況這京城叫五娘的女子估計沒有成百也得上千了吧,自己剛才竟然腦袋一熱還答應了。茹大夫低頭盯着自己的靴筒,明明剛才看見信夫把一個布包放進去了,可這會兒靴筒裡卻根本就沒有什麼東西;
按常理來說,那個布包就是再小,靴筒也可以看得見啊,這會他怎麼也找不着那個繡着合歡的布包了。脫下靴子、襪子竟然沒有半點痕迹,左翻右翻就是沒有布包的影子,茹大夫沒有辦法,以為是自己剛才在路上不小心弄丢了,隻得派人去街上尋找信夫。
可是這些人找遍了金陵城,也沒找到信夫的身影,在信夫經常待的那顆大樹下,也隻找到一封信,上面隻有簡簡單單地一句話:“大人放心回京就是,不用找了。”茹大夫看完信後,第二天就動身回京了。
當中使茹大夫剛剛走到長樂坡的時候,就被一位自稱五娘的女子給攔住了前進的馬。身邊的随從上前呵斥女子,女子卻微笑着對茹大夫說:“大人,我就是五娘,金陵的哥哥曾托您捎了封信,現在就可以交給我了,多謝!多謝!”
茹大夫一聽是五娘,從馬上翻身下來,有些懊悔地說道:“是有信讓我帶給一個叫五娘的女子,可是現在我卻找不着了。”五娘笑了笑問道:“哥哥給你放在什麼地方,您就從那個地方拿就好了。”
茹大夫有些奇怪,看了看眼前的女子,隻見她穿着一身淡黃色洗得有些褪色了的紗衣,一雙帶笑的桃花眼,此刻正滿含期待地看着自己。
于是,茹大夫伸手往自己的靴筒裡探去,一團軟軟的布包此刻正安靜地躺在靴筒裡,他一把抓起放在手裡,隻見那朵合歡正開得熱烈、安靜地躺在白色的布包上。茹大夫驚得瞪大了眼睛,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明明這一路都沒發現靴筒裡有東西的,怎麼現在又突然出現了呢?他有些緊張地看着這個來去無影無蹤的布包,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五娘笑了笑,伸手從茹大夫的手裡拿過布包,對着大人盈盈一拜。然後當着大人的面打開了布包,原來布包裡放了三件華美的衣服,五娘雙眼立即放光,眨眼之間就将這三件衣服穿在身上,跳起舞來,一邊跳舞一邊大笑着向前走去。
第二天,東方的天空剛剛泛起亮光,有個從永穆牆下經過的婆子,看見五娘正一身華服的躺在牆根下,婆子有些好奇,平常五娘都穿的是洗得發白的舊衣服,今天竟然穿了一身這麼華服的衣服,婆子上前本想叫醒五娘問問,可是手剛一碰到五娘的胳膊,婆子就被驚得連連後退,嘴裡也不停地大喊了起來。
此時的五娘已經沒了生氣,身體都已經僵硬如鐵了。聽見聲響,附近的百姓都紛紛出門幫忙,湊錢替五娘買了一份薄木棺材,把他安葬在附近的山坡上。
一年後,有人從金陵來拜訪中使茹大夫,兩人談起金陵那個叫信夫的瘋癫男子,來人說信夫在年前的某一天突然就死掉了,奇怪的是五娘也是在那一天死了的,兩人相隔千裡,竟然在同一天,同一個時辰死了。
真的是世界之大無奇不有,許許多多在當時看來很神秘的事情,或許是一種預告,也或許是一種解脫,隻不過對于當時處身在那樣的環境中的人來說,是懵懂未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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